■刘一清(湖南)
泉水与乡愁
年轻时,总是依恋外面的世界——飞出大山就是我的伟大理想,根本不懂得乡愁,品味不到乡愁的味道。到这把年纪,乡愁的意味愈来愈浓烈起来,钻到你的骨子里,附到你的脏腑上,融入你血脉间。或许“叶落归根”的愿望正是从乡愁自然而生成的吧。
常常撩起乡愁的莫过于泉水。每当有家乡的人来,我最希望他带来一桶家乡的泉水。我是思恋家乡的泉水沁人透彻的清爽和浅浅的甘甜吗?不是,母亲在世时,一见到挑回家的泉水,就趴在水桶边“咚咚咚”地喝个够,一年春夏秋三季都如此,一直喝到七十多岁。泉水更寄托着我思念母亲的味道啊!
小时候,我最喜欢在泉边玩耍。那是几张巨石镶切而成,巨石间有一小缝,泉水从小缝里挤出来,冲成了一条小溪,汇入到山脚下的沙仔河。传说几万年来一直在叮咚叮咚地流淌,从不停歇。泉水之勤劳不就如人么?
每到秋天收获季节,我和小伙伴们选择稻草杆子一截一截扦插起来,连成一人多长,把一端连在泉池里,躺在泉水巨石上吸吮那新涌出来的泉水。泉水的甘洌和稻草的清香,把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儿们个个都定在了那块巨石上,微微眯上眼睛,享受着,如同婴儿吸吮着妈妈的乳汁,一直吸到肚子撑了才回过神来。家乡的泉水里带着多少童年的幸福啊!
等上了初中,泉水的童趣已被学业的压力覆盖了,但我每天离开泉水的浸润。村里没有初中学校,每天凌晨我和同学们经过泉边,下几道坡,到10里外的公社中学上学。一早起来,从不在家里洗手洗脸,而是来到泉边,蹲在泉池边上,用手捧住哗啦啦的泉水泼在脸上,顿觉清醒,如同补上了睡眠不足。古人说“糊涂脸水聪明枕”。用我家乡的泉水洗脸却不然,它立时让人清醒。走向工作岗位后,家乡的泉水常常让我保持清醒不糊涂,自己的起点就像浸泡在那池水中,永葆清澈的底色。
冬季的凌晨,泉池上总是罩着一层水雾。我们在泉水湾边洗脸,用手轻轻拨弄着水雾,就感觉到泉水的温度,掬两捧冲到脸上,脸上暖暖的。那时候,身边不带手巾,甩甩手往脸上抹一把,就赶路了。脸从未皴过。我不知是泉水的缘故,还是年轻的缘故。
家乡的泉水,没有济南趵突泉水的声势,没有杭州虎跑泉水的蜿蜒,没有黑龙江五大连池的神奇,但它汇聚了雪峰山脉的膏泽,是广纳而洒脱的自然恩赐。代代相传,祖上正是看中了这一泉水,才从江西迁徙落根此地。并将此泉命名为“峰泉”,意即泉水像雪峰山脉绵延一样奔腾不息。祖上为农,竟有这般文化,初念及此事,甚是惊叹。
如今,泉水仍在日夜不停地翻涌,但母亲逝世,父亲被请保姆侍奉后,回家较少,一般用电话询问温暖。要么请人接下来团聚。已有许久不曾品赏家乡的泉水味道了。泉水留给我的乡愁,融进了往事追忆的无奈中、时光流逝的惋惜中、故乡诉说的惆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