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健成为大众偶像时,也就再也无法适用于小资和文艺青年们彰显独特品味、区别主流审美的本质需求了。
尽管这一次《我是歌手》的总决赛因为大波突然退赛成就了老坛酸菜牛肉面,但无论是这段意外的插曲还是万众期待的歌王似乎都离大众舆论场的中心相差了一步之遥。事实上从第一场补位赛开始,李健的光环就逐渐覆盖了这个炫丽的舞台,宛如黯然销魂掌的衣袖一挥便抵消了襄阳城中各路豪杰的万种招式。这般神仙侠客自然广受拥趸,尤其倾倒姑娘们的芳心,青春如襄儿、成熟如程英、待嫁闺中如绿萼、已为人妇如郭芙皆心存爱慕不能自已,就连欧巴桑级别的阿姨们也视其为理想子婿,爱喜有加。想想一年前,这个位置还属于邻国欧巴都教授。
李健的胜利还促成了一众小资文青与流行大众的联欢,文青们既不必再刻意嘲笑大众的品味,也用不着愤懑于自己在流行热点中的失语,小众的偶像变成了大众的情人--不是文青太孤傲,只是大众不知道。
不过随着歌手谢幕,这位古墓派弟子还能被江湖红尘谈论多久,毕竟李健的胜利只是一次文艺的文艺性胜利。
文艺的胜利
出身清华大学电子工程专业的李健是个地道的学霸,在中国教育的负面情绪中本来只是个普通角色。之所以励志变成丽质,关键在于这是个非典型理工男:不仅没有粘黏着皮屑的头油和加肥码的旷身T恤短裤,一张嘴就是化学元素和物理定律,反而抱着吉他吟唱诗句。家中收藏的外文唱片和满架书籍中和了数理化的工业味道,节目里出场过的莱昂纳德·科恩诗集《渴望之书》和加缪小说《异乡人》更是足以令文科生及文青们拜服。“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武双全,从来就是中国人的理想人才标准,感性与理性的氧化还原生成了性感,何况李健还是来自水木清华,而非山东蓝翔。
只是才子、君子尚不足以,这年头太多潇洒郎君不爱红妆美人,都在优质内部同性消化。于是李健的爱情和婚姻又被翻找出来: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雍容优雅,不仅是信得过的直男产品,简直就是古代士人当代中产的生活样板。放眼望去,古今中外都算得上珍稀物种,怎能不叫人眼馋。
当李健开口唱歌,空灵之声如伯牙操琴高山流水;坐下说话,天生幽默似敬亭话本雅俗共赏。这种南辕北辙的两极优点,在李健身上完美融合,自然地勾勒出一副亲切可触的邻家俊郎形象,可远观亦可把玩。李健自己解释这种幽默来自东北的民风,只是他该庆幸自己生在哈尔滨,否则换成铁岭口音就不会那么和谐和讨巧了。
不过,这些都只能算作锦上添花,最重要的还是颜值,不信看看同为清华北大毕业的青年才俊高晓松和许知远就知道了。李健的长相不能称为精致,但五官分布绝对恰到好处。娱乐圈从来不缺少整容参考图片,但太过完美就会产生距离感,总是拯救银河般的遥不可及。李健的大眼睛和月牙嘴家常而又顺眼,也搭上了流行的呆萌审美顺风车,微微皱紧的眉头更增添了几分迷人。人过四十依然苗条健美的身形更是在中年男性形象大讨论中脱颖而出。此外,“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李健即使再亲切淡然,登台出镜却从来都是大牌服装。没有哪个美男子可以纯然靠脸而衣衫褴褛的,锦衣华服才好拜为男神。
因为节目里的一个段子,李健得名“秋裤男神”,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代言了:秋裤负责亲切、乖巧、内在质朴,男神负责帅气、才情、外在优雅。对于男性观众而言,这种气质因为难以模仿、无法复制,所以只会欣赏而不至嫉妒;对于女性观众而言,博学则可崇拜、温暖则可依赖、呆萌则可挑逗、潇洒则可倾慕、俊朗则可凝视、幽默则可亲近。李健完全可以称为中国版的都教授,在依然男性社会而女性审美悄然崛起并逐渐掌控方向的今天,走红并不算是出乎意料的黑马。
文艺性的胜利
然而李健并非由《我是歌手》才出道,从“水木年华”开始算起已经在乐坛生存了十余年,除了当初的一首《一生有你》成为流行,始终不温不火,即便天后王菲复出时在春晚舞台唱红了他的《传奇》,也仍是歌比人红。所有环绕在李健身上的特质都在,却不曾有今日般的辉煌,原因何在?
经历了两季的积累,《我是歌手》已成为国内顶级的综艺节目,虽然参赛歌手基本以流行金曲和炫技高音为竞争手段,但这就是当今华语流行音乐的主流,因此丝毫无碍于吸引数量可观的大众观众。李健的出现,可以说打破了节目的惯常格局:他善于轻声吟唱,不会面红耳赤地升Key拔音;坚持民谣小调,不会投其所好地选择经典口水。这当然一方面会使自己在投票中面临风险,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出奇制胜。事实正好是后者,听惯了高门大嗓和熟烂旋律的观众被这种温婉细腻和柔美飘忽吸引打动了。形容李健如一股清风一点没错,他在主流音乐、大众舞台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徘徊在边缘舞台的民谣支流引入,他的歌声并不是平地惊雷,只是一直鲜有聚焦而已,何况还在与其他歌手的差异中不断被放大。
只是这种意外惊喜无异于山珍海味间的一道清淡小菜,开胃爽口即可,长食无趣也不可能成为主食,赛程中的担忧和后期已经稍稍显露出的听众疲态足以证明。而且,李健这道这道小菜只是蔬菜沙拉,并非折耳根,专业评委之谓的推广民谣更是无稽之谈。
大陆民谣的集中发源始于1994年,高晓松、老狼等人将校园青春主题打造成了时代流行音,在《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恋恋风尘》《青春无悔》的曲目一轮一轮的传唱过后,这股民谣之风渐渐示弱,唱作人或者淡出大众视线,或者转投商品音乐。究其原因,一则是单纯的主题和简单的旋律难以形成持久的吸引力,一则是民谣歌曲本质的叙事性讲述性很难被音乐工业包装成传染大街的口水节奏。当然,民谣并没有死亡,只是从大众舞台中心撤离,变成边缘舞台的小众所好。并且,后来的民谣歌者进行了更为丰富和个性的实验,虽然于民谣本身有所裨益,却更难重返大众审美,只能成为小资与文青的心头爱(孙楠在主持的串词里也用了这一描述)。
李健承接了这股民谣浪潮,然而不同于前辈已历沧桑般的回望青春、絮叨记忆,李健大部分时间是任凭岁月流走的、是反刍式的(李皖语),清澈和纯洁永远与他相伴相随。他无意于叙写完整的故事、描绘具体的人物,只在乎抽象的意念和情绪。和汪峰的歌词里总是频繁出现彷徨、失落、孤独等词汇一样,李健的歌里永远吟唱着爱、思念、向往、美好、圣洁、月光、星辰、白云、湖水、童年、年华,无论世界如何变幻、时光怎样残忍,都被融化在他轻雾般的幻境之中。因此他的音乐一定是安静的、超脱的、婉转的,也只有这种反复的抚慰才能安放那些飘忽的情丝。他的歌本质上是禁欲的,如同他喜欢的韩剧一样,只在暧昧的时刻里找寻柔情,拥吻已是最露骨的亲昵。李健具备娴熟的古典音乐基础,信手拈来的华丽乐章和悠扬的编曲伴奏,必然是易于大众接受的优美歌路。所以李健只是民谣传统的自然延续,并非先锋性和开创性的歌者。他的歌是一首首抒情诗,而任何一个伟大的诗人都不可能只靠抒情就传诵千年。
《我是歌手》的舞台上,李健的选曲基本没有跳脱以往的风格,只有一首《陀螺》是批判性反思性的歌曲,却依然被他的嗓音柔化软化,完全失去了原唱者万晓利的困惑感失望感。但也正因为如此,李健才受到欢迎,综艺娱乐节目的观众期待的是即兴的陶醉和廉价的感动,而非多想一层的深刻。所以观众喜欢的只是被当成了情歌的民谣,只是民谣的一次文艺性的虚幻的胜利,民谣依然是边缘的小众的,就像《董小姐》被听腻了以后,宋冬野依然只是麻雀瓦舍的主人。除了登上过春晚的《当你老了》和琼瑶苦情歌《在水一方》,李健在比赛中演唱的其他曲目都不是新歌,也都没有在大众层面真正流行过,哪怕原唱者有足够的名气、足够的金曲。
同时,太久的安静总会失之于平淡,这是李健最大的危险。他的歌永远飘在云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乍听时会觉得梦幻清爽,飘得久了就会缺氧头晕。而那时,也正是李健回归自己、回归往昔的时刻。
李健这一次文艺性的胜利是诗意想象的中产阶级和小资的胜利,真正的中产阶级和小资是不会满足于、甚至不屑于关注一档大众综艺娱乐节目推出的歌手的。而且当李健成为大众偶像时,便再也无法适用于小资和文艺青年们彰显独特品味、区别主流审美的本质需求了--我的李健不能是大家的李健,大家的李健不是我的李健。
文|徐鹏远
via.凤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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