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1日,著名作家张洁在美国因病逝世,享年85岁。
作为新时期以来国内重要的作家之一,张洁几乎获得了所有国家级文学奖项,也是国内唯一一位两度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直到2月7日,张洁去世的消息才传回国内。文学圈里许多人感到突然与伤感,作家王安忆也是。
张洁 摄于2005年
王安忆和张洁是相互欣赏的同行。张洁曾在一次采访中公开表示她对王安忆的喜欢:“她(王安忆)的为人、为文我都欣赏。她始终尽心而作,最近看了她的一个短篇《酒徒》,写得真好。我们相隔很远,偶尔也通电话。我常感到有那么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与你同行,把文学当个‘事’来做。”
熟悉张洁的人知道,“志同道合”四个字对于张洁而言,有多难得。
“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快走,我总觉得她非常年轻,好看。她一直把自己保持住了,没有放弃自己。”2月7日晚,王安忆与澎湃新闻记者谈起了张洁,那个就像是“带刺的玫瑰”的人,“你知道吗,她曾经那么强烈地影响了我们这些人。”
“她写无可命名的情感和事物”
在王安忆看来,张洁是新时期文学里非常重要的作家。如果从1978、1979年开始算,张洁很早就站在新时期文学的舞台上了,而且是以非常靓丽的姿态。那时候还没有小说改编电视剧一说,但张洁已经有一篇小说改成了电视剧,叫《有一个青年》,王安忆还记得,是张铁林和方舒主演的。这部剧在今天鲜有提及,但资料显示,那是中央电视台第一部实景拍摄的单本电视剧。
“当然,她也写了很多伤痕文学运动的作品,但我认为她那时最重要的一篇作品是《拾麦穗》,这篇作品对我个人的影响非常大。我们知道,中国的文学都有一种史诗担当,或者说历史使命感,我们也有一个愿望是要写史诗型的小说,而张洁正好完全走了另外的一条路,也可以说是文学更加本质性的一条路——写无可命名的情感和事物。”
王安忆说,《拾麦穗》对自己的启发特别大,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文学是这个样子的,“我们的创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没有个体的,但在那个时期,《拾麦穗》把个人性一下子提出来了。”
另一方面,王安忆也认为张洁的作品是中国文学里真正具有女性自觉意识的作品。“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我的命名反感,但我觉得她真的非常独特。她的《方舟》《七巧板》,包括后来的长篇《无字》,我都看。她不是所谓的‘主义’,我们常常说‘女性主义’,但她不在‘主义’那么一种历史性的命名之下,她还是从个体出发的,所以我觉得她是真正地有一种自觉的女性觉醒意识。如果我们排的话,我觉得最早有这种意识的是丁玲,但新时期文学里,张洁一定是第一人。”
“赤子,这个评价很准确”
在2月7日的朋友圈,很多人怀念张洁时引用了她的成名作《爱,是不能忘记的》,但其实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12年出版的《张洁文集》里,张洁并没有把《爱,是不能忘记的》放进去。文集序言还写:“文集的出版,给了我一个清理的机会……如果将来还有人读我的文字,请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再不要读已然被我清理的那些不值得留存的文字……”
在2013年的一次采访中,张洁也提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去年出版我的文集时,我把《爱,是不能忘记的》,以及三个得过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短篇小说都删除了,没有收进我的文集。”
对此,王安忆想张洁可能是为自己的创作画了一个边界。“这个边界有时或许尖锐了一点,可是她的企图,我觉得我能明白。这也很像她会做的事,是吧?”
有的时候,王安忆也觉得张洁过于尖锐,但即便如此,那尖锐里也没有一点作态,而是最真实的感受与想法。“她是特别真实的一个人,没有一点虚假,她对自己的感情很真实,她对别人的表达也一点不造作。”王安忆想起,母亲茹志鹃对张洁有过一个最简单的评价——“赤子”,“这个评价很准确。”
在《有一个青年》之外,张洁的长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后来也被改编成了电影。王安忆说:“如果你把它看成真实的信息,你会觉得这个人(张洁)真是和自己过不去。可是,这个‘过不去’,它一旦变成美学,你就不能那么简单地认识它了。”
“总幻想会不会一下子碰到她”
1988年,王安忆与张洁一起去德国参加汉堡艺术节,那一阵有了很多相处的时光。后来,王安忆去北京就会去看张洁,张洁来上海,两人也常在一起。
“是有一点遗憾的。”王安忆回忆道,2016年她在美国纽约大学驻校,张洁也已搬到纽约,只是一个在上城区,一个在下城区,张洁也不太愿意出来见人,“她住的地方靠近哥大,我有时去上城区,就总幻想会不会一下子碰到她,但是很可惜,一直没有碰到。李陀和她就隔了一条马路,我还问李陀几年来在超市里有没有碰到,结果也没有。”
“或许,她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不完美的样子。她是一个非常追求完美的人。就像她有过一个很辉煌的时期,写过很多很好的作品,后来也不写了。我会想,是不是她对自己写的不够满意?我很难猜想她的心情。”
2014年10月,时年77岁的张洁在北京现代文学馆举办了她的个人油画展。这是她第一次在北京办油画展,可她说这是自己的“告别演出”——“张洁就此道别了!”
王安忆没去现场,但好好翻看了朋友带回的画册。“现在想想,真的特别像一个告别,特别像。所以我说她完美主义,她要有一个告别。这个画展给我的感觉就是一次华丽的转身与告别。”
想到这里,王安忆特别感慨。“你知道现在时间过得太快了,她离我们其实很近的,可是现在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她了。时间快,节奏快,翻篇也快,我觉得不好,我们把传统都割裂了。你知道吗,她曾经那么强烈地影响了我们这些人。”
“说来是遗憾,但她可能也因此保持了完美。”王安忆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在市场化的时代到来之前,她忽然刹车了。”(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