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同文
秋雨绵绵话杜诗
——忆著名中国文学史家萧涤非在青岛
著名中国文学史家、唐诗专家萧涤非教授,一生在大学执教60年,其中在山东大学执教达47年。这当中,1933—1936年在青岛国立山东大学任教,1947年重返山大,1958年随山大搬迁到了济南。这样他在青岛山大执教达14年余。在这里,他谱写了治学道路上最壮丽的篇章,在《满江红·心声》一词中,他写道:“誓都将心血付‘村夫’”(“村夫”指杜甫),他倾尽心血研究杜甫,于1955年出版了当代最高水平的《杜甫研究》,成为全国最杰出的杜甫研究专家,被学界誉为“当代杜甫”。
1954年深秋,当时我是山东大学中文系二年级学生,所学的《中国文学史》课,已进行到隋唐文学阶段,黄公诸、萧涤非两位教授给我们接力讲授这段文学史。这天,萧先生在课堂上分析了杜甫的《兵车行》之后,给我们开了几本参考书目。他说:“我开的这些书目,都是值得读的好书,都有学术上的创见,但他们的观点注释不一定和我的观点、注释相同,同学们读后有什么心得,都可以找我谈谈。我这些天晚上,都在古典文学教研室办公室……”
课后,我手持萧先生开的书目,到图书馆借来了两本参考书,其中一本对注释《兵车行》最后四句诗,与萧先生的提法不同。
这四句是:“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萧先生认为这是“行人的话”。而这本参考书的作者则认为这是杜甫本人的感叹。我和中国文学史课代表讨论,两人谁说得对。课代表读过的古诗文之多,古典文学功底之深,在全班是首屈一指的,但他也拿不准孰对孰错。于是,在风雨潇潇的傍晚,我们一起到古典文学教研室找萧先生去请教了。
萧先生首先欣慰地夸奖说:“这说明,我开的参考书你们不仅认真看了,而且作了认真思考。做学问就应该这样。参考书作者提出来的‘杜甫感叹说’,我认为是站不住脚的。第一、从诗的结构和前后语气来看,这“君不见”与诗前面的‘君不闻’相呼应,一气贯串。第二、从杜甫的生活经历来看,他也不可能有此感慨,因为他不曾到过青海头,白骨无人收的惨况自然不会在青海头看见。如果解释为杜甫的感慨,不仅不符合诗的原意,而且有损诗的感染力。”我和课代表听后,都信服地连连点头。这时,窗外传来阵阵风雨声,萧先生望望窗外说:“同是一个雨,杜甫在诗中有时表现了喜,有时表现了忧。在《兵车行》中写的‘天阴雨湿’衬托了悲愁、凄凉;《春夜喜雨》中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则表现了无限的喜悦,是对贵似油的春雨的歌颂。在《赠卫八处士》中,写‘夜雨剪春韭’,表现夜雨带来了美好景象和雨中剪春韭的欢乐场面。下了大雨,即使自己的茅屋漏了,只要对庄稼、对农民有利,他仍然十分高兴,‘敢辞茅屋漏,已喜禾黍高’(《大雨》);但大雨成灾时,他却十分恼怒,在《九月九日寄岑参》中写道:‘吁嗟乎苍生,稼穑不可救。安得诛云师,畴能补天漏。’他写雨的喜与忧,都是从人民利益出发的,这是何等可贵的思想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