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湖上的月光
凤凰湖睡在城市的中心
没有大明湖的名声,反倒
使得它更像是一个湖
当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
它已在秋风里瘦了
最后一只知了,在耳边
发出金属的声音,似乎
仅是出于习惯。这一口
能量耗尽,便画上一个
永久的句号,宛如
一段故事的结局
芦苇高过人头,以水墨的笔画
把湖水切割,然后
在每一方苇塘里,添上一笔
垂钓的剪影
我赤裸的脚,碰上一条
壮硕的鱼,它正无缘无故地
死去。当风吹过,
它便假装活着,却看不见
头顶的月光
一个秋日的黄昏
当我们手牵着手穿越草坪的时候
落日的光线恰好斜射进眼前那片青草
把它们纤细的影子投射在相邻的矮树上
立体地,画一张明暗相间的琴
蚱蜢在琴弦上跳动。摇晃水面的波纹
如同朝阳
火车载着一小块落日朝你我奔来
在额头刻下一道闪电
泛着刺目的冷兵器的光芒,烫伤般的
被射进一张巨兽的口,瞬间
逃离眼帘的控制
你说你喜欢这些绿色的植物
温暖,甚于石头
当黄昏彻底隐没
我独自站在暗下来的绿叶间瑟瑟发抖
心里想着,适宜拥抱的时节就要来了
中元节这天的风
夜被拉长,变形
像一块嚼过的口香糖
幽灵踏着猫的步子,试探着
填补梦的空缺
穿杏黄裙子的女人和
穿黑袍子的男人
天未亮就跑了来
停在你的肋骨、腋下和肩膀上
风,是秋天的风了
我在星光下穿过集市,那里陈列着
鲜艳多汁的瓜果和晶莹剔透的酒杯
爱喝酒的男人和爱吃水果的女人
在红的苹果和葡萄酒桶上面
跳舞。火炭般的咽喉
为他们伴奏
风,是秋天的风了
风从地壳深处醒来,吹过
我高举过头顶的篮子
在每一阵风里,都住着一个
快活的神仙
暮霭中那一片湖
夕阳升起的时候
我爬到燕子山顶,寻找
暮霭中那一片湖
通往山顶的道路有两条
我选择了更为荒僻的一条
我的手不够轻巧
握不住太多的沙子
鹊山牵着华不注
走了八百年
从黄河北岸一直走到黄河南岸
大佛头顶的碧草
由青转黄
我摘下一片爬过巨石的五叶草
曾经向你展示叶子的背面
我想在你和我之间画一条直线
都说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飞鸟没有声音
在我的头顶来去
我看见一架轰隆隆的无人机
盘旋着掠过对面山头
夕阳落下来
点亮远方最高的屋顶,炊烟里
冒出鸡蛋三明治的香气
我独自爬上燕子山
又下来,只是望一望
暮霭中那一片湖
告别
我拿起听筒,里面传来
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她朝我絮絮地诉说自己的不幸
大声地抱怨,如同我是她今生
最亲密的人
她嗔怪的声音让人着迷
我举着听筒,如同举起一杯
甜蜜的疼痛。这久违的滋味
浸透躲在黑暗处的麻痹,锈迹般
被逐一清洗
依你,都依你
让我来帮你。我听见一个声音
发自地心深处,不住声地允诺
女孩的声音渐渐平息
我睁开眼,仿佛看见
夏之精魂,她赤裸双脚
半截白裙。筋疲力竭逶迤倒地
苍白的身体在秋风里
冰凉如水
九月的重逢
九月里我频频梦见父亲
父亲去世得太突然,母亲说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当肉身睡去,灵魂便醒来
我们在梦中与父亲的灵魂重逢
蟹爪兰开花了
父亲悬在倒挂着的红花上面打秋千
花瓣落得到处都是
母亲夹起一只大虾滑落了,她就笑了
说是父亲在跟她抢
一条千足虫横穿过马路
脑袋一颠一颠的
那是父亲跟着我们去赶集
天上飘过一朵云彩,冷不防
幻化成一条龙
那是父亲在天上看着我们
自从母亲住进我的房子
父亲也跟着住了进来
每天早晨,提起昨晚父亲的出场
我和母亲认真地交换意见
以便准确揣测父亲真实的心意
——是在那边缺衣了,还是
钱不够花了
有时候,我梦见父亲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
笑眯眯地听我讲述我的梦想
有时候我梦见父亲衣不蔽体
有时候,我嘱咐父亲不要忘记带上家门的钥匙
他却说母亲给他留着门哩
更多的时候,我在梦中感受到父亲的存在
但却看不见父亲的脸
而当我在梦中意识到这是在做梦的时候
我就立即扑上去,紧紧抱住孩子般听话的父亲
折叠秋天
夕阳下,我沿着一架梯子
攀上一朵粉红色的云
随手摘一方苇叶,飘进
一汪翡翠做成的湖
秋自水中来
融化了白鸟的翅膀
在碧绿的光谱里弹起一串
透明的高低音,于时光深处
鱼儿跃过龙门
杂树丛中的水柳,宛如
湖畔迷路的姑娘。她捧出一盏
注满紫色琼浆的酒杯,令人
不饮而醉
该回返了
——渔夫说着,轻点双桨
沿水天一线处对折
紫光一闪,我从虫洞里面
漏下来,变回到
一只蚂蚁
被雨水打湿的月亮
我想订一枚月亮给你
一枚又大又圆的月亮
秋风一起,我就给嫦娥发去订单
据说,中秋之夜的月亮最是抢手
天还没有黑透
被预订的月亮纷纷启程
奔赴她们的阳台之约,每一个窗口
都住着一个等待的灵魂
雨下了一整天
中秋的夜晚,我独自躺在床上
没能寄出我的月亮
也没有收到来自远方的月亮
一只夜鸟笃笃敲扣我的窗棂
拉开漆黑的夜幕,我看见
一个穿斗篷的路人,送来一枚
被雨水打湿的月亮
我小心翼翼地包装
一颗湿漉漉的月亮,祈愿
在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前,这一枚
被雨水打湿的月亮,能够在梦中
抵达你的手上
玩魔方的人
在一个陌生的国度
生活着一群玩魔方的人
有些人遵守规则,另外一些则不
前者依靠规则决出胜负
后者总是随心排列,试图
达成自己的心愿
但更多的人
排出一些奇怪的组合,或许
他们只是为了游戏
先人们死去
后人承续这一古老的手艺
他们更娴熟地排列魔方,犹如
排列一个个淘气的精灵
夜晚降临,精灵
纷纷跳进水塘深处。这一群
玩魔方的人,再也
不能记起自己
作者简介
冯现冬,济南某高校教师,上海大学中国创意写作中心访问学者,教育学博士,副教授,开设创意写作、诗歌写作、小说写作工作坊等课程,出版散文集《知止》等,曾任出版社策划编辑,多家报刊文学专栏作者和书评人,在《山东文学》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