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彬的《爱恨江城》(《广州文艺》2020年4期)以文学的方式快速直面新冠肺炎疫情现场,体现了中短篇小说与当下迅捷对话的优势。这不是浅表性的书写,而是以文学伦理深度展开的灾难叙事。私性的个人情感与社会性的道德、生命抗争与灵魂救赎、痛感与温暖共存于同一文本之中,重生是必然,但也十分的艰难。如果拉开适度的阅读距离,我们会发现,《爱恨江城》有着关于生死、爱恨宏大叙事的野心,并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
一切都很美好,生活里充满热烈的阳光和温存的月光,这是叙事的起点,也是江彦彦此前实实在在的人生感觉。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打破了人们的正常生活,也慢慢揭开了江彦彦所不知道的许许多多。有些是早就存在的,比如江彦彦的男友肖义与她的闺蜜兔子之间的恋情,有些是因疫情而挤出的贪婪,比如肖义发灾难财。就这样,江彦彦的生活一下混乱起来。但这一切,都新冠病毒而起。
江彦彦是一位很有文学性,且充满生活气息的女性人物。因为从医院已经辞职,所以当原单位王主任让她填写全市医务人员登记表时,她果断在微信里拉黑了王主任。为了爱情,她不顾生死去疫情重灾区的江城,到处寻找肖义。万念俱灰之后,反而体会到人间的温暖。也正因为如此,她主动加入志愿队伍,战斗到第一线。这个时候,她曾经的护士职业让大爱从心底泛出。即便是遇到了感染为重症的肖义时,她也没有了恨,只有作为护士的本能和作为人的慈悲。江彦彦在自我拯救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女性从柔弱到坚强的蜕变,医护人员在生命线上的细微与伟大。而肖义在即将从重症病房到普通病房时那番言语,是完成救赎之后的灵魂之音。我们无法得知江彦彦与肖义今后会不会重新收获美好的爱情,并一路美好下去。但肖义的醒悟,具有很大的隐喻意义。走过灾难,我们应当丢下阴影,但最好还是将灾难作为背影存在,作为某种警示与我们的生活长久相伴。
在《爱恨江城》中,生活既是即时性的,又具纵深感。作者李国彬对此拿捏有度,江彦彦、肖义、兔子等人在疫情之前的生活,除了应有的交代,更多的是对人物的立体塑造,并由此展现了他们遭受的种种或隐或现的危机。他们的焦虑、自私,甚至无底线的心念和行为,有我们的影子和潜流。从这层面而言,疫情起到了显影的作用。灵魂里的病毒,带着欲望在这个时候也汹涌而出。灵与肉、生与死,全方位参与现时的生活,并需要做出明确的抉择。以此出发,个人的生活,开始介入历史;几个人物的生活,浓缩了我们所有人。
中篇小说的容量总是有限的,再加上《爱恨江城》主线是在描写江彦彦的爱与恨,要辽阔视野,显得有些难度。而李国彬显示出较为高超的叙述策略,鲜活了疫情面前的江城人,既视野开阔又直观细腻。前半部分,赋予江彦彦寻找肖义的行走。这一路上,江彦彦与出租司机、社区工作人员、交警、小店老板等众多人有了接触。整个江城人的生活状态以及全民抗疫的场景,得以聚焦性的铺陈。与此同时,还通过新闻、微信等方式,更宏观地陈述江城封城后的状况。这样的处理,自然而真实,给予作品更大更艺术的承载量。
一路寻找,然而抵达医院,参与救治病人,这一条线一个点,正是抗疫的两个最重要也是最现实的场域。李国彬的书写,最大限度地接近生活本相。“这个护士是蚌埠的,叫魏小妹,对王主任为她增加力量并不领情,待检验科只剩下了她和江彦彦两人,她问,谁让你来顶死的?”。在这之后不久,“她把江彦彦带到一道帘子后面,开始帮江彦彦穿隔离服,戴口罩和眼罩。待做完了这些,她又找来一卷透明胶,将江彦彦的两只脚“刺啦”“刺啦”地裹了起来。一边裹一边说,这种隔离服不问脚上的事,脚踝是透风的,前天检验科的三个护士就是因为脚上感染,被隔离了。”而那个王主任,在江彦彦的心中,是一个冰冷的老女人,喜欢挑刺,毒舌,极少夸奖别人。“王主任把门轻轻地关上了,然后从柜子的深处里拿出两套隔离服来。江彦彦正在疑惑,王主任说,我省下来的,送给你。明天,你可以奖励一下自己,当中放放风,再换一套。”这样的细节,是在写人,写得很成功,人物一下子立了起来。这样的细节,又是以更智慧的方式在写疫情的严重和医护人员的奉献。
《爱恨江城》在写疫情,在写灾难,但更在写人,写细部的生活,真诚所带来的情感真实和心灵震撼,极其细绵又强劲。李国彬以其淡定的文学还原之力和恰如其分的文学伦理之功,书写了疫情之下的个体和大众,新冠病毒和灵魂病毒双重纠缠下的生活与情感。这是关于表层的观察,又是关于生命内在的探测;这是关于抗疫的故事,又是关于救赎与奉献的人生片断。这样的书写,因为诸多的细节真实,还是一份不可多得的记录。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