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抵达故乡》
作者 李皓
出版社 中国经济出版社
生活,总是当下、过去和未来三个维度的共时。走过的路,经历的日子,常常隐秘地参与现时生活。回味生活的背影,淘洗时光里的质感,浮现某些细节或画面,是人生之所需,也是散文写作的重要选项之一。问题在于,日常生活题材的散文写作要避免对往事追忆的同质化,警惕无深度的讲述,而要写出自己个性化的体验,提供可以思索的“日常诗性”,并与当下生活共生温暖之意。李皓散文集《雨水抵达故乡》中的“故乡”,不再是地理上的概念,而是过往生活的心灵印迹和情感意象。由此,他的散文是在捡拾和打磨那些有意味的岁月印痕和生活碎片,寻找生活本身的诗性价值和书写意义。
李皓一直在追求散文的有情书写,在散淡之中营建共情。散文集《雨水抵达故乡》分为“烟云生花”“遇见人间”“叹息桥上”和“碎影流光”四辑,连缀了李皓的个人生活史,勾勒了他人生的行走轨迹和心路历程。他出生于辽宁大连的小山村,当过兵,做过电业工人、机关秘书、编辑记者,是一位颇有成绩的诗人。丰富的生活阅历,成为他的写作资源。对日常生活的真情观照,则让他回到生活内部去感知。抚摸生活的纹理,吹皱记忆的水面,在饱含深情又从容叙述中追求自己的文学气质。
生于乡村,长于乡村,乡村自然是李皓重要的书写场域。以成年人的视角回望自己成长期中的人和事,这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事。在散文写作中,这样的回望式写作,底色和表情常常都是乡愁。与遗忘,与现实,与当下的生活,这样的写作常常又是对抗性的。李皓并不如此,而是转身寻找人生之路上的一个个路标,擦亮内心深处的记忆,品味那些“曾经”之于生命的意义。在具体写作中,他又将这样的“品味”还原于平实的细节和场景之中,进行原生性叙述。他将写作者的身份转换成引导者,以文字的方式引导读者进入生活现场,直观和感受生活。我们在阅读时,经常会看到一个叫李皓的孩子在一群乡村孩子之中。而写作者李皓也会和这个李皓孩子进行些许的对话,偶尔还点评点评乡村的人和事。点到为止,淡定又节制。其实不仅在乡村,在所有的过往中,他一直在场。这时候,作家李皓也是读者,自己逝去生活的读者。他似乎不是在写作,也不是在回忆,而是与生活对话,与身后的岁月交流。两个“我”同时在场,但不处于分裂状态,也非出于技巧性的书写选择,而是以“有我之境”表达对生活的尊重。
以个性化的视角实实在在地写,注重密度和质感,一切的写作技巧都隐于其里,不事张扬。作为诗人,李皓区分了两种文体的叙述姿势,保持其独立性。在散文写作中,他讲究文字的素朴,一如生活的清新。他拒绝隐喻和象征,注重最为直白的表达,将诗性完全化于无形。如果说他的诗在竭力拓展想象的空间,那么他的散文则在平常之中隐奇崛,坚守生活本真之于散文的湿润,始终与日常生活保持同构。在《我的大学,我的军旅,我的诗》一文,有一个细节耐人寻味:“在军校的一次点验中,学员队教导员严肃而认真地检查我的每一本书,甚至一页页地翻。最后,他认为几本《海燕》杂志的封面露腿露胳膊,有些伤风败俗。我反驳道:‘这个可是世界名画呀,难道你不知道?’教导员开始犯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认为这就是黄色读物。’我辩解:‘这可是公开出版物呀!’教导员仍强行拿走了那几本《海燕》。”这是一个细节,是人生的一个片断,完全可能会被岁月淹没。事实上,教导员早已忘记了这件小事。然而,李皓是无法忘记的,甚至在心底留下了阴影。当事人不同的身份和处境,就这样左右了真实的存在。所以在30年后军校聚会时,他遇上已经转业到地方的教导员,得知其业余时间专注于国画创作,特别说到“我现在就是当年没收你的《海燕》杂志的主编。”从30年前的针锋相对到30年后的平静如水,一切都已释怀。李皓重提旧事,更多的是参悟到了人生的某种哲理,但他不明说,任由读者去悟。他的散文看似很轻,但裹挟其里的厚重,是岁月之于人生的沉淀。
他的散文多是叙事,但人才是他所要关注的。他不是在讲自己的故事,而是在想念遇见的那些人。以故事带出人物,或以人物引出故事,一切都是平常性的描写,但感恩之心从未离场。在社会层面上,他笔下的多是些小人物,但就他的情感而言,他们都是大人物。我们可以轻易地发现,李皓真切地认为人生之路是由众多的“他者”引导和铺就的,一直不敢忘却。从家人到邻居,从志趣相投的朋友到同事,这些人被他视为生命中的发光体,一直珍藏于心,共同凝成李皓的精神故乡。淡淡的忧伤和浓情快意,是美好的。过往的一切,成为过去,又依然与当下生活形影不离。如此转身性的写作,是对人生的真诚认知,又切合真情的内在结构。他写下的是“小我”,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但又是我们每个人心灵上的纹路。这是他散文的品格,更是他情感的品格。这成为他个性化的散文写作伦理,也是我们应该加以关注的散文写作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