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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路

核心提示: 今年冬至那天上午,我去给母亲上坟。武功民俗说,阴阳一理,数九天寒,活人冷,亡人也冷,这天,人们都会去上坟,给亡故的亲人送币帛。我跪在母亲坟前,烧了冥币纸帛,看了看周围的坟茔:有的高如小丘,有的苍柏参天,有的巨碑高耸,唯独母亲的坟头,无树无

 

      今年冬至那天上午,我去给母亲上坟。武功民俗说,阴阳一理,数九天寒,活人冷,亡人也冷,这天,人们都会去上坟,给亡故的亲人送币帛。我跪在母亲坟前,烧了冥币纸帛,看了看周围的坟茔:有的高如小丘,有的苍柏参天,有的巨碑高耸,唯独母亲的坟头,无树无碑,高不到二尺,围不过三米,在气势森森的乱坟中显得非常卑微,我不禁钻心地惭愧内疚。我怀着沉沉的心,拖着灌了铅似的腿,黯然回家。

这天晚上,我无心看电视,默默靠在床头,思虑着如何整修母亲的坟墓。思虑间,两眼模糊,恍惚中,眼前闪现出一老妇人,虽无金坠玉镯,但身穿金缕衣,雍容华贵。再细看面容,满头银发,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眉虽白,但目光如闪电,神采奕奕。我看着她的眼神,似曾相识。这眼神太像母亲了,但母亲哪有这么华贵!我三岁父亲就被穷困压碎了,母亲中年守寡,为养活我们姐弟几个受尽了苦,为了能使我们吃饱,她常常饿着肚子。记得三年灾荒时期吃大锅饭的一天晚上,我和二哥饿得实在睡不着,等母亲回来。那天晚上,生产队长派母亲去帮灶。深夜,母亲回来了,他看着面黄肌瘦嗷嗷待哺的我们兄弟俩,微微一笑说:“妈给你们带回吃的了!”听说有吃的,我们一下子涌到母亲面前。母亲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黑乎乎的东西,边给我们一人分了一半边说:“这是大锅底铲的焦锅巴,是食堂灶长奖励我们的。”呀,是锅巴!我拿着锅巴,闻了闻,香得直流口水,大口吃了起来,但二哥没有吃,把焦锅巴拿在手上,苶苶地看着母亲。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母亲一定还饿着。“妈,您吃!”我们不约而同地把手中的锅巴递在母亲面前。“妈已经吃了一点,你们快吃吧!”我虽然知道母亲一点也没有吃,但极度的饥饿使我丧失了理智,攥紧锅巴狼吞虎咽起来。虽然锅巴烧焦了,吃起来有点苦,但我当时觉得这焦锅巴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吃完了锅巴,我把手上的锅巴渣舔了又舔。母亲看着我贪馋的样子,一串心酸泪从她深陷的眼窝子滚落下来,流经她焦黄的皱巴巴的脸颊。虽然母亲当时只有50来岁,但比眼下耄耋之岁的老太婆还要显得苍老。我家虽然很穷,但母亲女工娴熟,能织快纺。母亲织出来的布都给我们做了新衣服,而她的一件衣服一穿就是好多年。

记得我12岁那年冬天,一天晚上,母亲给她补棉衣,我数了数母亲这件棉衣上的补丁,大小一共是16块。她穿着这补丁摞补丁的棉衣,就像是僧人身上的袈裟。母亲为抚养我们姐弟们吃尽了苦,我们长大成人了,社会风调雨顺了,她却病逝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脸上总是苦巴巴的,衣服总是补丁摞补丁,哪有眼面前这位妇人如此的容颜?这般的华贵?“民儿,你是在想给我整修坟墓?”“您是妈?”“你认不出来?”“您咋变年轻了?”“人世间的人都带着面具,天堂里的灵魂才是原型。”“原来是这样!妈,您穿这身金缕衣,是发大财了吧?”“你还记得妈那件补丁棉衣吗?”“我咋能忘了!补丁摞补丁的,就像僧人穿的袈裟!”“天堂与人世间相反。人世间的苦难,是天堂的财富!”“呀,原来是这样!人死了都会上天堂吗?”“有的人能上天堂,有的人不能。”“这是为啥?”“人世间的人死了鬼魂都要进阴间地府,阴间地府有个分类台,按照人在人世间的善恶行为把鬼魂分成两类。善类的灵魂能上天堂,恶类的鬼魂只能下地狱。”“就是常说的18层地狱?”“对,地狱分18层,罪恶越大,下得越深,受的刑罚越重。你看,地狱最下边的那一层!”我顺着母亲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是一层层阴森森的地狱,果然有鬼魂正在遭受刑罚惨叫。看到这凄惨的场面吓得我浑身发抖,我硬着头皮提着心战兢兢地看去,那些正在受刑罚的鬼魂身上都有着标签。我仔细看了看,隐隐约约地看到标着夏桀、阴纣、妲己、石虎、侯景、朱粲、多尔衮、希特勒、冈村宁……还有这几年罪恶累累的贪官恶霸的名字。这些鬼魂一个个裸露着瘦骨如柴的躯干戴着沉重的镣铐,受着油炸剜眼掏心的酷刑惨叫着,要不是身上挂的标签,有谁能认得出他们是当年不可一世作福作威的人间霸王、恶魔!这就是报应,人间地狱的报应!我虽然憎恨这些恶人,但看到他们受酷刑,既替他们难受,也感到很害怕。母亲看我很害怕,严正地说:“人在做,天在看,地府的判官一件一件记得很清楚,死后到了阴间都会一一报应!”我很害怕,不敢再看下去,对母亲说:“妈,天堂的路咋走?”妈笑着说:“你看,那就是上天堂的路!”我顺着母亲的指向抬头望去:整个天堂,分作善良,仁义、功德三重天。每重天红日艳艳,碧空如洗,山青水秀,琼楼玉阁,鹤飞莺舞,真乃天工仙境。最下一重天通着地府黄泉。顺着屈折的黄泉路,能清晰地看到人们兴高釆烈,相互牵手向上攀登。善良天有数以亿计的人,这些人身姿似乎都轻飘飘的,慢悠悠的,表情乐滋滋的。他们的衣着很个性,有时装,有古装,颜色有深有浅,式样有繁有简,既美丽又庄重。他们的面孔和眼神,既看不到邪恶也看不到仇恨,都显的很善良。仁义天的人比善良天的人更和气,个个眼神都蕴含着仁义,都在尽力帮助他人。功德天的人在宇宙中遂心所欲,有的在月球上育生,有的用北斗测宝,有的用太阳的光热改造宇宙的黑洞。在功德天里,我看到了伏羲、女娲、炎帝、黄帝、唐尧、虞舜、大禹、老子李耳,看到了南极仙翁,看到了佛陀,看到了观世音普萨,看到了八仙,还看到了世人熟知的雷锋和当代的一些伟人。这些神圣,并不像吴承恩笔下尊卑森严不苟言笑的神佛,而倒有点像《道德经》所向往的人人平等,各尽所能,立功树德,“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自然潇洒快乐生活的画面。我羡慕天堂,我希望将来死后灵魂也能上天堂。于是,我问母亲:“我将来的灵魂能上天堂吗?”母亲看着我说:“上天堂的路你都看到了,你将来死后灵魂能不能上天堂,就靠你自己修行了。你现在还想给妈整修坟墓吗?”“我是在行孝呀!”“给活人行孝是积德,给死人行孝那是欺世盗名!人死了,灵魂走了,为埋一具臭皮囊攀比啥呀!你要想死后灵魂也能上天堂,做人心就要干净善良,不坑蒙拐骗,遵纪守法,尽仁尽义,积德行善,像佛陀那样不贪慕荣华富贵,做苦行僧,衣树皮,卧牛粪,一心普度众生。记住,在人世间亏欠别人的,在阴间就是罪;在人世间做了孽,在阴间是要下地狱的!”母亲振聋发聩的话,使我一下子幡然醒悟。我感激母亲的教导。当我注视母亲时,母亲已经消失了,天堂也看不见了。我很是吃惊,大声喊:“妈”。这一喊叫,倒把我惊醒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眼晴,心想:这到底是幻觉还是在做梦?我不得而知,但母亲的话是真真切切的,道理是实实在在的。

我静下心来反省自己:有生以来,我做了很多傻事,也做过许多错事,但我从来没做过害人的事,也没有做过坑蒙拐骗人的事。只是在我十三岁的那年秋天,母亲把几斤旧棉絮送到了邻村一个弹棉花铺加工。过了几天,母亲要给我做棉衣,给我了六角钱叫我把弹好的棉絮取回来。我很贪玩,在路上跳跳蹦蹦,不知啥时候把五角钱丢了,我在路上反复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角钱肯定不够弹棉絮的加工费,回家再向母亲要吧,母亲一定会责骂我。我想来想去,为了能暂时躲过母亲的责骂,还是先把棉絮取回来,不够的钱先欠着,过几天我想办法去还就是了。想好后,我硬着头来到邻村的弹棉花铺。管弹棉花铺的是一位老爷爷,60多岁,长脸颊,留着山羊胡须,戴着一副圆陀螺眼睛。老人看了看我拿的票据,在弹好的棉花堆里找到了我家的旧棉絮包袱,翻了翻账本说:“三斤三两旧棉絮,加工费是四角九分钱。”我把手中的一角钱捧到老人的面前说:“老爷爷,我在路上把五角钱丢了,只有这一角钱,剩下的三角九分钱,我明天给您送来!行吗?”“那不行,你把钱凑够再来取!”我哭丧着脸说:“我妈等着做棉衣,把棉絮取不回去,我是要挨打的!”老爷爷看我可怜的样子,把我的一角钱收了,把我家的旧棉絮包袱交给了我,说:“账已经记了,你如果把钱不送来,我是要垫钱的!”“我一定送来!”但我食言了,家里很穷,我不敢向母亲要,自己是个孩子,挣不到钱。十天、一个月、一年过去了,我还没办法去还自己欠的账。

五年后,我在太白林业局做了临时工,终于挣到了钱。那年冬天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邻村哪位老爷爷去还钱,但老爷爷已经去世了。我很惭愧,自己失信了;我很难受,自己骗了人;我很内疚,自己欠了一笔永远难以还清的债!之后我找到了那位老爷爷的坟墓,跪在他的坟头烧了很多纸币,但阴阳相隔,再多的纸币,能还清我所欠的良心账吗!我自责,我悔恨,有了这个心病,从那以后,尽管我命运多舛,但从来不做骗人的事,害人的事。尽管如此,但判官手里的生死簿在我名下已经刻记着一个“骗”字。我害怕下地狱,也非常向往上天堂。如何消除这个骗字,我想只能将功补过。因此,多少年来,我努力做好事、善事。是呀,为了死后能像母亲一样上天堂,我必须努力善行。

天堂路,人人都很向往,我也向往啊!

                                                          写于20191231日晚上

 

  张俊杰简介
张俊杰,男,1948年5月生于陕西武功县,1971年3月参加教育工作,1991年被评为咸阳市模范班主任,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92年被评为小学特级教师,2005年被评为中学高级教师。从教期间,共发表教研论文42篇,其中《试论现代人才成长和发展与教育改革的基本规律》获国际论文金奖;研究出新教学方法四种:《三步七环反馈教学(陕西教育1990年)》,《乐学苦思教学 (四川大学·新思想新教学研究成果)》,《育美教学(中央教科所·教学新成果)》,《创新教学(陕西省教科所·立项论证推广)》。退休之后,努力从事文学创作。已出版长篇小说:《第一才女(未来出版社)》,《后稷(三秦出版社)》,《苏武忠烈传(三秦出版社)》。2013年加入陕西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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