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湘行散记
谭正开
一、邂逅凤凰谭正开
下午六点多,我是怀揣着朝圣的心情走进心仪已久的凤凰。
大学文学课上始认识沈从文先生。母校曾经人才荟萃、大师云集。先生为母校众多名师名人之一,有幸添列中文系门墙,荣幸之致!尽管时过境迁,此校早已非彼校,此中文系早已非彼中文系,但毕竟存在“血缘亲情”关系。这犹如一个穷人攀上一门贵族远亲,倍感亲切自豪,逢人津津乐道。
好奇心使然,特意翻阅校史资料及相关文集《西南联大奇闻轶事》等,进一步了解先生身世背景人生经历。作为偶尔信笔涂鸦的文学爱好者,不仅对先生的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高山仰止;对先生的人品和精神也是油然而生敬意。当然,其传奇人生及浪漫的爱情故事更是脍炙人口,让广大学子耳熟能详。曾几何时,《边城》入选中学教材。反复品读之余,爱屋及乌,更神往那一方遥远的山水,灵魂的栖息地。
暑假,自驾游贵州,起于千户苗寨,止于梵净山。打开导航,凤凰近在咫尺,欣喜若狂。临时起意,跨省越界。
旅游旺季,在新城区转一圈,没找到住处。儿子有些急。返回入城口,慌不择店,订了个房间住下,直觉离主城区较远,好在推窗见沱江。
刚下过雨。江水浑浊暴涨,来势汹涌,“夏潮带雨晚来急”。头晚宿于贵州镇远古城,那是一座秀美的小城,一条舞阳河穿城而过,在大地上画出一幅优美神秘的太极图。河水清澈平静,像一块温润的碧玉,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流动,示人以桂林山水的格调。两边商业店铺鳞次栉比,夜游两岸,灯火辉煌,交相辉映。儿子一见眼前此景,与我在车上“铺垫”的差别极大,小嘴一撅,说还没昨晚那个漂亮。
天色暗下来,加之雨后烟锁雾笼,眼前一派朦胧,不问西东,看不清全貌,我没发表见解。内心虽然也在嘀咕,难道真不如镇远古城,难道新西兰女作家路易·艾黎笔下的“中国最美丽的小城”就这感觉,那可就是徒有虚名,名声在外。
安顿下来,不顾风尘劳顿和饥肠辘辘,顺沱江而下,向人多的地方进发。水漫河堤,顺堤岸蜿蜒而下的步行街多处被淹没,需要绕行。然而,来往穿梭的人络绎不绝,人气越来越旺,绝不是镇远古城可比的。远远看到《边城》中似曾相识的赛龙舟的虹桥(卧龙桥)标志。两边吊脚楼相簇相拥相望,把脚跟密密麻麻抻到水中。在人流中走进左岸一家小吃店,选择靠窗的桌子坐下,边吃边欣赏窗外的风景。走出店门,不觉华灯初上,倒影投入江水中,灯影幢幢,人影绰绰,一派朦胧喧嚣景象。
二、边城奇遇
从左岸顺虹桥漫步到右岸,走上青石砖铺就的步行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石板光滑锃亮,留下岁月沧桑。“老大”,身后传来吆喝声,下意识回过头张望,一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中年男子乐呵呵冲我笑,“大哥,别看,就叫你。”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把一顶骑士帽扣到头顶,把两把手枪硬塞到手中,“我看满大街就你最像湘西土匪。”我有点懵,有点生气。
自认为喝过几瓶墨水,鼻梁上架副眼镜,我虽说不上长成百面书生模样,就是皮肤糙点黑点,但也不不至于是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洪金宝式的彪形大汉,更不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成奎安式的反面角色。怎么就说我长得像坏人,而且是拦路抢劫的悍匪?我是进入“梁山水泊”一样的龙潭虎穴狼窝,还是来文化圣地朝拜名人?湘西到底出文人还是土匪?没等我发作,妻及俩儿被他的幽默谈吐和商业噱头搞得忍俊不禁。加之虚荣心作祟,对他的“强买强卖”没有太大反感,而是任他拉着左摆造型右换姿势,配合他咔嚓咔嚓按动快门。看着搞笑的匪气十足的快照出来,哑然失笑,乐意被其“明火执仗”打劫一回!仿佛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占山为王的“座山雕”,或落草为寇的“梁山好汉”。
本来,文人与土匪、文化与野蛮是矛盾对立的。可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它们好像又是并存统一的。山东既有“梁山水泊”,又有“曲阜孔庙”;凤凰出过土匪,又涌现文人;先生早年当兵,后又“投戎从笔”,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这或许正是凤凰的神秘之处。
溜达一圈,夜色笼罩。初来乍到,不辨东西,累并快乐着,打道回府。
晨曦中的沱江静美。雾霭笼罩山峦,氤氲缠绕河谷,空气潮湿清新;水流环绕古城,吊脚楼依山傍水。昨晚的青石板古巷只是古城入口,“略窥门径”;现在才是真正的“登堂入室”。寻着人流前进,七弯八拐。
在狭窄的文星巷偶遇熊希龄故居。自幼酷爱文史,知此人是国民党一员,但别的知之甚少,更不知其是此深山老林里长出的一朵鸡枞。自然拐进去瞻仰一番。熊希龄1913年成为国民党第一位民选总理,后因党争去职,寓居香港,1937年去世。此巷因人而名,自然是把熊先生视作文曲星下凡吧!对熊先生的进一步了解,算是意外收获,不枉此行!
三、 凤凰展翅
沿着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巷走走停停,来到古城中心广场。广场中央,一只古铜色金属凤凰雕塑展翅飞翔。如果说沱江是凤凰的血脉,那么,广场就是凤凰的心脏。据说,古城西南边的山形酷似展翅翱翔的凤凰,因此得名。身在城中,身在低处,不得而望,无须考证,深信不疑。只是愚想,为何不说是大鹏展翅或雄鹰翱翔?
凤凰在历史上最早是以军事重镇而出现并存在的。不过不叫凤凰,几经更名,直到清康熙年间,凤凰古城始修建,名叫凤凰营;乾隆年间改为凤凰厅;民国初年改为凤凰县,作为县级行政区划延续至今。
妻爱美,看到漂亮的民族服饰,管它是苗族还是土家族的,一律欢天喜地穿起来拍照,臭美一番。
广场一面靠近古城墙,城墙城楼城门连为一体,另外三面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城墙用朱砂色方砖砌成,庄重典雅。登上城楼,放眼四望,低矮的屋瓦参差错落,城墙外一条护城河蜿蜒流淌。城楼一边挂着“湘西剿匪司令部”的牌子,无问真假,一笑而过!
根据路牌,我们终于在一条小巷深处靠近沈从文故居。越靠近目的地就越感到惴惴不安,心跳加快,身上直冒汗,兴许是天气太热,我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渺小和自卑。先生故居与周围房屋一般无二,屋瓦低矮陈旧,房间局促狭小,与先生大名极不相称。门口却排满长长的队伍等候参观。如果说中心广场是凤凰的心脏,那么,沈从文故居就是凤凰的灵魂。
本地人很感激先生,把他当“财神爷”供奉,说许多游客就是冲着他来的。客观地讲,古城没有先生也会有游客的,估计不会像如今这么热闹而已。先生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为凤凰立下汗马功劳!
妻儿不识先生,所以告诉他们来游凤凰古城,压根就没提及先生,我只是有意无意把他们往这地方引领,这才是我此行最终的目的地。看着长长的队伍,他们不解纳闷,没有排队的雅兴耐性,跑到别的地方去快活了,剩下我痴心不改。有人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就在排队的当口,我的思绪又飘到那兵荒马乱的年代。
四、浴火凤凰
先生出身军人家庭,14岁小学毕业,开始在湘西土著军队服役,20岁时担任土著军头目陈渠珍的军部书记(秘书),21岁进军京城闯世界,投戎从笔,在北大当旁听生,坚持不懈写作。创造社的郁达夫爱才,唯才是举,把先生推荐给《晨报副刊》主编徐志摩,先生开始在“不易居”的都城站稳脚跟,发表文字谋生。后来,徐志摩又把他推荐给北大校长胡适,胡博士更是惜才,不走寻常路,使先生最终成为小学毕业的大学教授,创造了人生的传奇,成就了教育史、文学史上的奇迹!后来沈从文谈起此事时说:“适之先生的最大的尝试并不是他的新诗《尝试集》,他把我这位没有上过学的无名小卒聘请到大学里来教书,这才是他最大胆的尝试。”
世纪之末,一批文学评论家对20世纪中国文学重新审视。传统上,现代文学言必“鲁郭茅,巴老曹”,而这次给作家们重新排江湖座次,先生位列第二把交椅,仅次于“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的鲁迅,无疑是一匹黑马。可见先生在文学界的地位之高、影响之深。我想,大浪淘沙,时间是检验经典文学的唯一标准。他无愧于“文坛巨匠” “文学大师”的美誉,他在现代文学史上无疑是一座丰碑,一座高峰。北大中文系教授钱理群如是说:“京派代表作家沈从文主要的贡献是用他特殊的笔触、独特的方式用小说、散文建造起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独特的文学世界即湘西世界。他一生以乡下人自居。他是边地湘西的叙述者、歌者……他的作品丰富了30年代中国文学的多样、多元的特征。”
墙里开花墙外香!不仅如此,先生在世界文坛上也有一席之地。只是遗憾,终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
1985年,汉学家、翻译家马尔姆奎斯特(中文名马悦然) 当选瑞典文学院院士,他是唯一懂汉语文学的院士。他对沈先生的作品推崇备至,开始着手推介先生。1987年,他首次推荐先生参评诺贝尔文学奖,一举进入5人决选名单,尽管最终落选,但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许多作家经过多次推选才好不容易得以进入决选名单。1988年,先生再次被推选进入5人决选名单,正在等待尘埃落定时,5月10日,先生以86岁高龄驾鹤西去,留下遗憾。根据诺奖规矩,前功尽弃。马悦然非常沮丧:我已经破例说过,如果沈从文1988年5月没有去世,肯定能得奖,我这有点违反诺奖守密的原则了。也许,该奖项对先生来说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先生就是先生,无须它来往脸上贴金。但这个奖项对中国本土作家、中国文坛太重要了。尽管事后人们做出种种假设,终无补事实结果。好在,该大奖在20多年后被莫言捧得,打破西方人的傲慢与偏见,填补了本土中国人无诺奖的空白。
文学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先生的《边城》就是如此创作出来的,小说不仅描写了凤凰的山水自然之美和风土人情(这是作者的生活积淀),主要描绘了小说主人公翠翠像凤凰山水一样不受外界污染的干净纯美的爱情。可以说,整部小说表现的是凤凰的自然美、人情美、朦胧美、含蓄美。文如其人,在感叹先生文学成就之余,更崇敬其伟大的品格,正是这种品格、丰富的生活积淀和经验成就了伟大的作品。
西夕,原名谭正开,男,不惑之年。云南富源人,教师,现居曲靖。大学时代开始创作,校园诗人,《昕潮》副主编。至今在《作家报》《滇池》《昆明日报》《都市周末》《昕潮》《奔流》《云南广播电视报》《珠江源》《胜境文艺》《富源文讯》等十余种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五十余万字。
文学作品十余次获奖。新诗集《孤独的夜莺》2013年由北京线装书局出版,《作家报》做全面推介,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收入当年新诗总目录。该书获2013年云南省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