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
朱金华
乡下人的特点就是说话不拐弯抹角做事情善始善终,讲究有多大脚穿多大鞋,不超前消费打肿脸充胖子,见人不点头哈腰当面奉承,不问你吃啦你喝啦你瘦啦升迁啦发福啦……
虽说社会的进步逐渐缩小城乡差别,可乡下人对城市的向往从未间断过。先是因有一个住在城市里的亲戚感觉无限荣光,哪怕是扯拉的远亲也在所不辞。接着是社教四清整组计划生育护林防火城里人下乡吃派饭吃出了乡下人一线希望,见人了就吹嘘认得城里的张书记李局长郑干事刘主任,孰料搭便车来到朝思暮想的城市,两眼一抹黑,满眼都是陌生面孔。估摸着街角正忙活的补鞋匠怕是能搭上腔,壮一壮胆,清清嗓子问李局长住哪儿,鞋匠师傅问“哪个李局长?”,眼睛扒多大傻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师傅说县城李姓当局长的好几个,还没算副局长和退居二线的,你咋不记住人家官号呢。就在心里埋怨自己只记着姓氏官位,到哪儿去找哇。可话又说回来,人家领导的名姓是你随便打听的,笨蛋。
乡下人要有个乡下人的样子,不能说住到城里就算是城市人了。前一向遇见两个老头儿在一起闲话,说某某的爹是从老鹰洼搬来的,在城里才住了两代,咋能算城里人呢,我爷那一辈儿就搬到城里来啦。我大体听明白了,在这个城市住上三代四代才算是这个城里人呢。我才住十几年光景,以两位老人的观念,充其量只算个过客。好在我从未张狂过自己是城里人,穿衬衣不掖在裤腰里,说话保持家乡口音,见到熟人就说到屋里坐。
在州城,好几回,那位熟人对我说:“他咋说你是乡下人呢”,很是为我抱打不平的样子,我一笑了之。这句话缘于方英文先生为我的散文集作的《序》中的一句话,我深感亲切,我本来就是乡下人嘛,也从不因自己是乡下人而羞愧过,虽说祖上识文断字,父亲吃国家粮干公家事,在山村留下跋涉的足印,后山梁柏树下那几抔黄土带去我永久的牵挂。我的根在乡下。
城乡差别是有的。城市豢养的狗是主人的宠物,乡下狗得看家护院行狗的本分,从不回过头来撕咬主人,见熟悉的人摇头摆尾以示亲昵,喂一顿吃食更是长久不忘。猛然忆起妻娘家那只被打狗队绞杀的黄狗,主东的好客热情让狗熟悉了乡村干部过往客商左邻右舍,吃饱了喝晕了晃晃悠悠走远了。再次上门,狗就摇着尾巴亲近,汪汪叫两声儿,绝非凶狠恶意,是召唤主东来了客人呢。它哪里知道,正是这支打狗队夺走了一条健康的生命,酒足饭饱后用绳索套上脖子的是常来屋里吃饭的熟悉面孔,发出凄厉哀鸣再难撼动那张凶残的脸。主东求情不成,只沉闷地说了句:把饭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州城的那位熟人,兴许在城里住了三二十年,却很像城市人的样子……
唉!可怜的狗。
原载《商洛日报》2013年9月19日
我的书房
朱金华
十多年前,作家鱼在洋先生来家做客,宽敞客厅古乐悠扬,《平沙落雁》《广陵散》耳畔飘荡,品茗,赏画,吸烟,闲聊,在我看来已经很惬意的了。适逢乔迁新居不久,正面是两个人合力方能搬动的大屏幕彩电,方正的茶几足有两三个平米,窗帘从天花板直拖到地面,顶灯五颜六色一片通明,那个阔呀,颇有几分得意。先生却说,我们文人,宁可不要客厅也得弄个书房,有朋来聚,书房里品文论道那才叫个爽……
我一向邋遢,书哪儿看哪儿扔,沙发上木凳上柜子上随处可见,茶几餐桌床上到处都是,好在妻贤惠,心里老大不欢喜,嘴上唠叨唠叨,整一整摞起来马到书桌上也就算了,哪管书页上折得记号,更不留意书签夹得位置,时常弄得我忘了看到哪一章节,只得从头再来,一本《基督山伯爵》正月看起,直到年关也没收场。每到州城省城,逛的最多的地方要数书店,总有几本书伴随一路回家,往那儿一放,几年里不曾再翻一页,尘封在角落里,任你什么世界名著诺奖获得者。
书渐渐多起来。乡下运来的那只书柜在阳台上搁置了好几年,之所以置放室外,倒不是屋宇逼仄,式样确实太土气,与整个空间不搭调。架上不曾空洞,分门别类保持着老屋时的摆放,无非是金圣叹批注线装本《三国演义》、三言二刻、《薛仁贵征东》《罗通扫北》,还有《幼学琼林》《东周列国故事》,好多是父亲心爱的读物,那年都随我一起进城了。租房住那阵子,这个柜子是放在醒目位置的,吉他搁在柜顶,满架的书看上去还真有点儿文人派头,没曾想迁入新居却没了它的位置。但我一刻也没停止过阅读,喜欢看的书放在手头儿,一年甚至翻看三两遍,诸如《三国演义》《福尔摩斯探案集》《古文观止》《芥子园画谱》《读者》,这些书刊长期在沙发扶手上躺着,一有空闲,顺手可以翻几页。
为写作方便,妻在卧室购置了桌子,可我写作大多于午夜时分草稿,灯光的照耀,构思时的苦思冥想,座椅滚珠来回滚动发出的沙沙声,曾招来家人甚至邻居的反感。每临写作,索性独坐客厅,许多文稿是在膝盖上挥就,不知文章是否渗进寒酸味儿。那张桌子从此转移了用途,书、稿纸、刊物越累越高,桌腿压成了罗圈腿。妻又在卧室置办三开门书柜,让那些林林总总的书籍文稿有了归宿。上部的格挡挤得毫无缝隙,底部也塞得满满的。妻又埋怨说,发表你文章的报纸刊物当废品处理了吧,收到那儿啥使处呢,那些著名作家要是发一篇文章都像你一样收着舍不得扔,那不得买间库房储存呐。我说我不是名作家,发篇稿子容易吗我!
说来惭愧,好多朋友声称要到我创作室看看,猜想我写字绘画的台案一定考究,写作文章的书房窗明几净。孰料笔底飞扬的狂草、勾勒的兰竹是在充满着油烟味儿的餐厅挥洒,那一首首诗词文章是在客厅里成就。妻到现在还在抱怨,后悔卧室里不该支张桌子让几案堆积如山狼藉一片。
要说的是,我创作的灵感来自斗室,心灵在这里休憩,这个书房兼卧室的小屋,是生活的源泉,生命的温暖,爱的呼唤……
原载《三秦广播电视报》2014年12月17日
朱金华简介
朱金华,笔名精华,斋号:石尚斋,陕西商南人。从事金融业,兼职编辑。在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书画作品两千余幅。书画作品参加全国、省展览并获奖,被日本姬路市、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等国家和政府部门收藏。文学获省级以上奖项10余次,散文《那湾河水》获“中国当代散文奖”,散文集《石尚斋散记》获“黄土屲杯”首届“丝路金融文学奖”提名奖。出版散文集《梦开始的地方》《石尚斋散记》。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书法家协会、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书法家协会、金融作家协会、花鸟画研究会会员,陕西长安书画研究院商洛分院副院长,商洛市写作学会会长、诗歌学会副会长,商南县书画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