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真正热爱而永不停步
——农民作家赵国培与他的诗文
崔墨卿 胡玉枝
作为文友、诗友,结识作家、诗人赵国培足足有三十多个年头了。他出生、成长在当时还是近郊的朝阳区,土生土长,是六八届——“老三届”最后一届,在青年时期干了十多年庄稼活。直到年过半百,虽然早已从事与“农”并不沾边的文字工作,但在整个村庄被国家征地拆迁之前,他始终是农村户口、农民身份。所以,当他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一定成就,先后加入北京及中国两级作家协会,被人们称为“作家”“诗人”,但毫无例外,姓名前面,除了偶尔在一些时候、一些场合、一些版面,被加上“著名”这一他并不认可的字眼,总是冠以“农民”二字,也算名副其实、恰如其分。
国培对文学的热爱,从少年时代就开始了,读啊读,写啊写,痴痴迷恋,苦苦追求。从一脸稚气到两鬓飞霜,虽然经历了很多坎坷与磨难,也并未获取到世俗性的功利,但从没有削弱他对文学的钟情与向往。厚厚镜片后,一双幽深的眼睛,赤诚而热烈。一个粗壮黑大汉,心思却很细腻,写作也很注重在细节上下大工夫。
现在,已经领取养老金的国培,退而不休,发挥余热,仍为多家报刊做文字审读工作,把好正式出版前的最后一道关口。此外,还当责任编辑,主持着一家区级诗刊。有一度,还被一家大出版社聘为社外编辑,参与几部书的精心打磨,“为他人做嫁衣裳”。众所周知,文字审读工作是一件费神费力的苦差事,不仅需要丰富的知识积累和深厚的综合素养,而且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有时急了忙了,敬业无比的他,索性夜以继日,通宵加班,甚至连续几天都不回家。他做事认真为人实在,在圈子里口碑极佳。因此,很多报刊都放心地交给他把关审读。其中有的刊物名头很大,很重要。他常说实在太喜欢文字与文学,活了多半辈子,才捞到这么中意的工作,还可以干中学,学中干,不断提高自己的文学修养和写作水平,太幸福了。但毕竟年过花甲了,师友们都劝他别那么累,经济上也没有压力,不必太辛苦。他却说根本感觉不到累,闲不下来跟收入也没有半毛钱关系,只因为热爱。但是,文朋诗友聚会的时候,常常见他坐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有时甚至鼾声大作,虽不至于山呼海啸、地动天摇,却也真真切切、声声入耳,引为日后的笑柄谈资。
国培有满肚子的故事、满肚子的段子,他对当今文坛不少文人墨客,都有所接触和了解,多多少少都知晓些趣闻轶事。他把这些枝梢末节,写成散文、随笔,有趣而生动,有的还挺有价值、不乏教益。
国培很早以前就很有名气了,他发表作品已经有四十一年的历史。他以写诗为主,也涉猎散文、小小说、歌词、报告文学等体裁。人们对他的诗比较了解,其实,他的散文也很值一提。
他对于写作非常投入非常认真,稿子无论长短,几乎没有错别字,连标点符号都准确无误,这或许与他从事了二十多年文字工作大有关系。他的语言有自己的特点,人物访谈类的文章中,经常用聊天体(或者说是采访体),经过文学酝酿,再现人物的性格、事情的始末。不虚夸拔高,不贬损戏说,很高妙的手笔。1991年4月8日发表在《北京日报》的《她的名字叫刘凤兰》,就是以不同人物的聊天内容,原生态地展现了九十年代首都五四奖章获得者、朝阳区大屯乡团委书记刘凤兰这个泼辣能干、耿直无私的优秀女性,中间穿插国培自己的判断评论,夹叙夹议,活泼生动。
《肖村四人谈》行文别致,令人耳目一新。此篇散文通过四个代表性人物的口述,涉及朝阳区小红门乡肖村人在拆迁占路中的喜忧得失及奉献全局的大胸怀、大觉悟。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绝非干枯造作、平铺直叙的描摹手法和一味照搬生活,让人身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例如:
最能干的肖村人、三十一岁的李连生,快言快语地说起凉水河改造给自己带来的甘苦:
菜地?更甭提了。上边让拆时,我还正绑架呢。整整五十六平米的芹菜,只抢回来一半儿,几分钱一斤就甩出去了。
跟您说这话吧,光塑料布,我就折进去两千多块。
咱也不说那些个漂亮话,什么“顾全大局”啦,什么“无私奉献”啦。国家的事儿,还不是咱大伙儿的事儿?再说,治好了这条河,再沿河边栽花种树建公园修马路,往后的日子不更美?甭说造福首都、造福后代,眼瞅着咱这辈儿就受惠得益。
您说我是乐天派?哪里哪里。这些年仗着党的政策好,也仗着咱年轻有力气心眼儿活泛,挣下俩钱。猫上三冬、偎个两夏的,吃喝还是不愁的。
………
出门就见,谁不求谁呀。不能钻钱眼儿里俩眼一摸儿黑。
我说的,在理吧?
又如五十余岁的郑凤仙的自述:先说自己拉扯孩子及照料一家人的艰难,又说刚缓过劲来,日子舒心了,赶上好时候,盖大棚种菜,还准备阳历年、春节两季挣个好价钱呢——
可谁能掐算到,我这块地,就在新开河道的正当间儿!
我是个急性子人,坐在地里哇哇直哭,嗓子都哑了……
乡亲们怕我哭出个好歹,好说歹说把我劝回了家。
回到家,二话没说,我赶紧张罗卖东西。弓子板、草帘儿、塑料布全卖了,用不着的家伙也都卖了,只留下一把六齿,留个念想儿。不卖,院子这么丁点儿,搁都没地儿搁呀!
损失多大?您说能小得了吗?这点事儿,搁一生产队一村身上,分摊不了多少,算不了什么,可搁我一家人肩膀上,那分量就沉多了………
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城乡结合部的女子形象,一下子活生生、鲜灵灵地站在了读者面前。
三十七岁上有老下有小的年轻媳妇耿淑英,婆家娘家两头都需要她操心费力。丈夫在村工厂上班时被轧受伤,因为有种菜的田地,她从没找过村里,再大的困难,都是自己扛。可这回开河占地:
我说,前几年我们孩子爸在厂子里干活被车轧了,锁子骨都折了;厂里说没工伤,不照顾;那么大的事儿,我都没找头儿,有地,就有来钱的门路,愣挺过来了。这回,地没了,再不给安排活儿,干什么?吃什么?咱不能躺在国家占地这码事上伸手要吃要喝,那是倚疯撒邪、倚赖耍浑。但要活儿干,不框外吧?
您们是从区里来的,劳神您们给反映反映,治河腾地,咱没二话,可善后的事,也得抓紧办才是呀……
国培用现场记录的方式,把一个十分敏感的题材,处理得从容不迫、大气磅礴,也讴歌了最基层人民群众朴素的思想觉悟和高尚的精神境界。
《女儿,爸爸打过你》这篇千字散文,十分耐读。文章开头,用幽默的笔墨,描写他与女儿及女儿同学们的亲切交流,幽默滑稽,表现出满满的父爱。突然,笔锋一转,场景也突然静了下来。女儿在同学面前自豪地炫耀爸爸没有打过自己,爸爸却说打过,一时空气有些尴尬。爸爸语重心长地叙述了当年为惩戒五岁的犯错女儿,在女儿屁股上轻打的那一巴掌,即使很轻很轻,也重重地疼在了爸爸心上。一个父亲大爱纠结的细腻之情,在纸上徐徐铺开。疼爱而不溺爱,关心而又关注。
国培虽然每天风风火火,忙得脚不沾地,但忙里偷闲、笔耕不辍,不时有大多短小的作品在报刊问世,还结集出版了好几部书,这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精力:啥工夫写出来的呢?
国培很风趣,常常以自己为农民而自嘲,在文章中也常以此说山,调侃中带有自得与自豪。当然,当下的农民十分了得,让人羡慕嫉妒向往,可当年相当一段时间却备受歧视遭人白眼。他在某些场合也曾自卑自敛,但他的内心却十分强大,并持之以恒地走着自己认定和选择的道路。因此,他得到许多知名大家的关注认可,比如臧克家、张志民、浩然、刘绍棠、陈祖芬、张中行、李凤祥等等。他以文字记录了这其中难忘的一幕幕,诸如《他永远活着》《饺子》《诗好人好永不走》《书·签名本与我》《“好好写”》《三河访浩然》《一张老照片》《四十春秋千滴泪》等等。
其实,真正说起来,国培虽然干过十多年农活,可谓“泥腿子”“庄稼汉”“农民老二哥”,但当年十分着重的家庭出身却不是一般农民。他是典型的五0后,新中国成立后才来到这个世界,但他祖辈是地主成分,旧社会在十里八村中,占有的土地是很靠前的,在前门大街还开着不小的买卖。这当然没让他沾过什么光,反而在各项运动中却吃了不少苦头。没有求学机会,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作品不许发表;不许参加这个会议,不许介入那场活动处处受排挤,时时受打击,甚至有人说他写的东西是“毒草”,要批判斗争他……。但他的文学之梦始终没有被挫灭,一直埋头苦干、奋发努力。新时期以来,他迎来了文学创作的春天,焕发出永不凋谢的青春,虽然始终没有大红大紫,但一直脚踏实地,辛勤耕耘,收获颇丰。
凡夫俗事、日常琐碎,国培皆能信笔成文,且都写得细腻翔实,传神有趣。这与他的勤奋、他的用心,大有关系。许多人都很喜欢他的真情京味小文,有情趣有思想,还时而透出一股子冷幽默。诸如《离婚协议》《盼住高楼喜且忧》《年龄》《别当罪人》《打的四记》《家中宝》……有时读着读着,会让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比如《打的四记》中,望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恼怒;被明着黑得无奈,气愤;最有趣的是和夫人逛街回来打车,夫妻俩的诙谐对话和微妙心理,一下让人乐喷了。
在国培散文中,不少涉及父女之情,令人感受到其父爱如山的担当与呵护。如《写在女儿入团时》《硬币与国徽》《我投赞成票》《一封回信》《爸爸福饼》等等,那种怜爱、喜悦、担忧与骄傲,充满了字里行间。
国培还很会写冷笑话,于其中提炼出哲思隽语,如《下棋》《我本无名》《“黑人”自白》《张先生》等,皆可圈可点,颇有嚼头。发表在《北京日报》上的《110车上的老人》尤为突出,虽然笔墨只“照搬”了老人自叙自议的家长里短,哩哩啦啦,絮絮叨叨,可让人看到的是北京胡同老太太的慈祥大度、随和感恩、知足常乐,风俗民情,跃然纸上。
当然,更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成熟老到的诗人,他的“看家本行”——许多短小诗篇也很有特点,有味有趣,耐品耐读。他把生活的五味杂陈,都用诗情画意、大义哲理,每每揭示出来。锅、碗、瓢、盆、擀面杖、茄子、辣椒、大蒜、豆腐……信手拈来,一一入诗,浓郁的生活气息,兼之富有生命力的诗意口语,打动人心,亲切感人。
圈里人如此评价国培:实在认真,是个大好人。他生性豪爽,乐于结交:我这人,极好交。从步履蹒跚的白发长者,到欢蹦乱跳的十岁顽童;从颇具盛名的文人墨客,到默默无闻的耕者小贩,都能成为我的朋友(见《交友》)一文。其实,他更像一匹在广袤沙漠中不倦行走、一往无前的顽强骆驼,有诗为证,是一位被人称作“诗坛不老松”的著名老诗人写给他的:
骆 驼
——致国培
迎着拂晓熹微的星光
踏着夜晚溶溶的月色
忍受着烈日下的干渴
和腹中难耐的饥饿
背负着山般的重载
又开始了无穷尽的跋涉
眼前是宁死不倒的胡杨
给了你坚忍不拔的性格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漠
使你的身心更加博大辽阔
踏破了冰封雪锁
闯过了泥泞坎坷
顶风 步履决不踟蹰
沐雨 更显从容不迫
面对铺天盖地的沙暴
眼中没有半点惧色
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
谱育出一支潇洒无畏的歌
虽没有李杜的旷世奇才
却有着贾岛的苦苦求索
张志民为你播下希望的种子
它在你的心中永远萌动鲜活
诗为民而写
文为时而作
伴生无怨无愧无悔
才有今日如日中天的蓬勃
诗友点赞你的朴实
前辈佩服你的执著
骆驼——国培
国培——骆驼
冲破关山重重阻隔
何惧来路岁月蹉跎
声声悦耳驼铃响彻千山万壑
催你奋进为你加油给你鞭策
如果你对他还不够了解,那就求助于许多媒介及辞典中的“人物简介”吧——
赵国培, 北京人,五零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朝阳区作协副主席。曾务农、做工、经商,九十年代中期至今,供职媒体从事文字审读工作。酷爱阅读、写作、朗诵。七十年代以来发表文学作品千余篇(首),部分作品被转载、入选各类选本、获报刊征文奖,结集有诗集《第一串脚印》《两种颜色》《万千气象》、散文小小说集《另一种风景》等。小小说《玉笔筒》获北京市建国五十五周年征文优秀奖。简历收入《中国作家艺术家辞典》《北京作家辞典》《中国民间名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