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陇东开始——高凯诗歌意义初探
在我省青年诗人群落中,高凯是独特的。如果不把他的诗歌以题材和手法区分,他诗歌中鲜明的地域特色已经使他表现得不同于任何一个无论在创作经历上,还是创作个性上都和他自己相差无几的诗人; 而即使以题材和手法区分,不管多少人说他是陇东的诗人、乡土的诗人或其他,也不管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向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白他所写的诗歌都属于下里巴人,我以为这些都不能概括高凯诗歌创作的全貌——他是一个行走着( 叶延滨语),颇具创造意味的现代诗人。
高凯是以他创作的大量有关陇东这一特殊地域上的人物人情而立足享誉中国诗坛的,但如果我们仅仅以这一点来作为衡量诗人的标准,就有失偏颇。高凯笔下的陇东,作为黄土高原的一个细部,它和李季、贺敬之、梅绍静等诗人所吟唱的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无一不是我们耳熟能详的黄土高原上的日常景物与人事,但高凯之所以没有被蜚声中外的李季、贺敬之、梅绍静们的光芒遮住而自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让人称道,正是本文所要论及的关键。
我们知道,成就一个诗人的条件是复杂的。除自身必备的才情、心智这些内部因素而外,阅历、学识、修养、所处的生活环境这些外部因素也是创造或者说造就一个诗人不可或缺的。“喜鹊是我们的好亲戚/和每一家子/都是那样亲热/路过谁家的树梢梢/都要站一站//心贴着心的喜鹊/在开不败的窗花里安身/叽叽喳喳谁打/都不会飞”《喜鹊》当高凯用这样深情而又轻柔的歌唱走过我们面前时,我只知道他并不是要刻意为我们展示他所热爱的永远属于他的心灵的陇东的乡村风景,而是他作为一个诗人对自身所应持有的姿态的一种确认。“故土”是这样一片土地:生命由此诞生并最终归于其中。在诗人笔下,“故土”是文化和传统的象征,是他思考生命之迹的一个独特的角度。”(王力平)
高凯衷情陇东诗歌的意义,也仅仅是对当代中国诗歌多元化格局的一种很具艺术感染力的呈现,他作为一个诗人的意义,才刚刚开始。“城市诗歌和农业诗歌不能简单地从题材上去划分,事实上,作为当代中国的两大经济单元和政治、文化区域只是实验诗创作的广阔背景,有的明显,有的模糊而已。它们的价值在于使诗的可能性同时显示为人的可能性。”(唐晓渡)“……我们不仅应该重返家园,还应该关注天空——尤其是人和人生存的这个世界。这就要看你对‘人’的穿透力,对存在的穿透力乃至对诗歌形式上语言上的创新和叛逆,城市诗歌和农业诗歌对实验诗的冲击和贡献不可低估。”(吴元成)
中国的诗歌在经过朦胧、后朦胧、现代、后现代的大冲击、大震荡后逐步走向了沉静,而在这一必须的整合过程中,我们赞赏高凯的是他没有盲从,也没有随波逐流,而是一味地沉着地走着自己的诗歌之路,从他在八十年代中期就开始发表以“故土”为中心命题的诗歌中就不难看出这一点。“找到故乡,就是胜利。”(叶赛宁)尽管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的中国诗歌在商品经济澎湃汹涌的大潮中已失去了它最初的耀眼与辉煌,但一直痴迷地前行在自己路上的高凯,并没有像许多本应取得更大成绩的诗人一样在汪洋恣肆的潮水里失去方向,相反,他走得更坚决,也更坚定,因此也就走得更远。因为他的心中有爱——对诗歌的爱,对故土的爱,也是对人生和作为一个本质意义上的诗人的爱。“倒退着前进/我想先看清风的去向/等转过身来再看清风的来历”《风中》,我想正是这种持续的、没有任何疑虑的、想穷尽诗歌这一文体奥秘的写作姿态,使高凯的诗歌创作具有一种探索和追本溯源的形而上意味,而高凯作为一个现代诗人的意义正是这个层面完成的。也正是因为从这一层面上讲,对于高凯诗歌创作用题材来归类让我不敢苟同。
“在人类艺术活动中,所谓艺术的民族的形式、民族风格,并不等于形式、手法和技巧的民族特征,它首先是指民族的审美心理、审美理想和审美趣味,而后才是体裁和结构样式以及艺术表现手法的民族特征。判断一部小说、一首诗是否具有民族形式和风格,不是看它是否是章回体、民歌体,是否有头有尾,是否使用了赋、比、兴,而是看它所体现出的审美意识和审美理想,是否根植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历史和现实的土壤之中,它所关注、思索、吟咏的,是否是一个民族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所面临的困扰、所体验的欢乐、所渴慕的梦想。”(王力平)高凯笔下的陇东高原上的风物人情、他所使用的方言俚语,固然可以将它用乡土诗来归类,但这样的分类可能失之简单。诗歌艺术本来就是语言的艺术,一个诗人在写作时用怎样的语言、怎样的方式去表现他所要歌咏的事物,取决于诗人自身对诗歌文体的自觉或不自觉的把握,重要的是他对诗歌这一特殊的文学艺术样式的高度认识: “诗歌是与我们的生命相似的一个生命体,与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并行不悖,吸取我们的精和气而存活但不消磨意志,而是给予我们行动的力量。”(小海)也就是说,诗歌和其他艺术样式一样,其终极意义指向是人,也只能是人——人的生存。我想,这也正是高凯诗歌与当代中国诗歌能取得同步并独树一帜的地方。
另外,在高凯的诗歌语言所表现出的阅读优势也值得一谈。当我们面临今天的中国诗坛,大谈特谈诗如何走出困境,如何赢得读者,又如何走进现代与生活之时,我觉得我们首先要谈高凯,他,无论是从诗歌本身,还是诗歌走向,已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极为成功的范例。“相对于喧嚣的物欲气焰,这个时代的诗歌愿意作出这样的指认:最朴素的,便是最崇高的;那种最靠近大地的清苦和温情,便是终极的纯净和神圣。” (燎原)
最后,我还提醒高凯注意:一如既往地走在你的路上,不要因为一路的荒凉和寂寞而回头。里尔克曾说“我们悲哀时越沉静,越忍耐,越坦白,这新的事物也越深、越清晰地走进我们的生命,我们也就更好地保护它,它也就更多地成为我们自己的命运;将来有一天它“发生’了(也就是说:它从我们的生命里出来向别人走进),我们将在最内心的地方感到我们同它亲切而接近。”因为你是一个新鲜而又成功的诗人。
(本文与欣梓合作)
注:本文选自文艺评论集《倾听与呈现》(2003年中国文联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