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红作品三篇
三 宝
陈年红
三年一度的村民委员会选举又开始了。
选举前几个月,村里已经暗流涌动。跑关系的,许愿的,等等都出来活动了。有想法的,基本上是四股势力。
上一任村委会主任郑能量为人刚直,心直口快,说话直来直去,不绕弯子,一心为村民服务,提高了村民待遇,特别是针对老年人这一块,大幅度提高了福利。尽管赢得了民心,却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当选的胜算还是最大的。当然了,这要建立在选举能顺利进行下去的基础上。
第二股势力,是任君爽的那股势力。主要支持者是他的野汉任笙宼及其小兄弟,还有就是她带的肉场小姐妹,这些人可能有4%左右的选票。
第三股势力,是沈瀚的那股势力。沈瀚的主要支持者是一些信神的人。这些人脸上没有贴着“我信神”三个字,所以外表上基本上看不出来,具体人数不详,但应该不超过5%。
第四股势力,当属白岩朗的那个小圈子了。最多2%的支持率。
这几股势力中,任君爽最为活跃。她首先找到任笙宼密谋。由任笙宼先放出风,他支持任君爽,他的家人,甚至包括他老婆也都支持任君爽。任笙宼并告诉大家,他会拿出几万元来请大家吃饭的。
任君爽和任笙宼找了号称憨驴的同门兄弟水兵,帮忙跑东家,窜西家,动员群众。
这水兵也是个脑子被驴踢了的主,连个囫囵话都不会说,老婆也是个信神的,家里日子过得稀烂,几年前孩子被车撞了围观的人一大片就是没人管,最后还是郑能量出头,才把孩子送去了医院,不但保住了孩子的性命,还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平日里任笙宼和任君爽是看不起他的,因为他太闷(闷:关中土话笨蛋的意思)了。这次他能出来帮任君爽跑腿,村里人都赞任君爽能行,竟然把闷㞞水兵都拉下水了。
晚上,任君爽悄悄来到夏柳家。这夏柳是多年前大队(那时不叫村,叫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后来因为斗争人有功,升到公社去了,后来又因为当年斗争人太厉害的缘故被公社开除了,这几年在家闲着。他就是当年给任君爽和任笙寇跑腿提亲的那位。
任君爽开着任笙寇的出租车把夏柳接到KTV,要了包间,让服务生上了酒水。她对夏柳说:“当年我和笙寇的事麻烦您老了!虽然您老去提亲被笙寇他爸那老不死的轰了出来,可我和笙寇还是很感激您老!虽然事情没有办成,可是您老尽力了。我和笙寇感激不尽啊!唉,笙寇能有您十分之一的本事,事情也不是这个样子。是你老稳当。我竞选村委会主任的事你老想必也知道了,麻烦支持我!”说到这里,想起了《鹿鼎记》里韦小宝的那句经典台词,就改了一下,扔给夏柳:“我对您老的敬仰之情就像村南防洪渠里流淌的污水,日夜不息,滔滔不绝!”说罢搂过夏柳,在脸上亲了一下,趁势坐在夏柳怀里,眼镜蛇一样的扭了起来。
夏柳就是夏柳,不是柳下惠,更不是鲁男子,哪有不吃腥的。任君爽既然自己投怀送抱,也就不再客气。任君爽亲自出马,征服了夏柳,为即将到来的选举又增加了筹码。
夏柳被任君爽一番揉搓,心旷神怡,也便甘心情愿的为任君爽出谋划策教办法,又亲自给几个村里的老闲人打电话,让他们投任君爽的票。
接着,她又找到了村里几个老闲人,明示、暗示我任君爽是有绝招的,夏柳也是支持我的,就是他让我来找你们的,什么?女人靠不住?夏老领导都支持我了,你们还不信任我?有啥好处?好处大大的,把我给你们!我可以把名字押给你们,看看我的名字,你会满意的,哈哈哈。和这个亲一下,和那个搂一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英雄难敌马叉虫。最终一帮被郑能量踩在脚下,不能再到群众头上作威作福的老闲人在得到任君爽的肉偿承诺后,肯定的答复,明确表态支持她参选,任君爽满意的走了。
最后,她找到了自己带出去的那两个小姐妹,明确告诉她们,必须支持自己,你们在外面的丑事我都掌握,一不小心也许就传出去了。什么?我也有那些事?是啊,我有,可我不怕,你们也不怕吗?最后,嘻嘻哈哈了一阵,小姐妹们肯定是要支持她的。
就在任君爽马不停蹄跑票的时候,沈瀚也在跑前跑后。人们都知道沈瀚有法力,动不动就神仙附体,既能救苦救难,也能定人生死。
经常见有人半夜提了礼当半夜悄悄溜进他的家门,其中不乏国家干部。还见他在大街上威胁抱小孩的妇女:“你的孩子活不过半个月… …”把那妇女吓得不轻,心中忐忑不安,回家告诉家人,不免提了礼当求他化解。
就这样,沈瀚骗了大量的钱财,也收了一些徒弟,拉拢了部分群众,毕竟几千年的传统,还是有一些信神的群众嘛。不过,在一次收麦子等收割机时,和一个无神论者吹牛时,他却悄悄告诉对方,不怪他骗人,是那帮瓜怂要信他是大神的,主动拿钱给他;出门在外,那些瓜㞞竟然以背他走路为荣。
沈瀚告诉追随他的群众,神已经明确告诉他,轮到他执政了,这次他会高票当选的。在选举的那一天,就连和他竞争的那几个人,神都会让他们给沈瀚投票的。你们要有信心,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是神。我执政就是神执政。一番洗脑,倒也拉了不少追随者。
白岩朗也没闲着。
白岩朗兄弟四人,其父早丧,母亲独自一人吧他们兄弟四人拉扯成人。白岩朗从小顽劣,年轻时打架、盗墓、偷盗抢劫,无所不为,其三弟据其母亲说就是被其害死的。
白岩朗原来基本和村里人不来往。无论谁家红白喜事,白岩朗从来不行礼,不帮忙,走在街道上,视所有乡党为空气,凡人不理。
不仅如此,白岩朗在村里也是横行霸道,仗着拳头硬,想打谁就打谁。最近,又强行把村里两块地圈了起来收租金,尽显“英雄本色”,完全是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
这家伙不但不记其母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好,而且伙同其妻多次毒打其母,由于下手太毒,几次把他妈打的上树,后来他妈老了,上不了树了,实在抗不过打就只好钻炕筒了。因为他妈娘家在秦岭山里,白岩朗就把他妈骂做“秦岭母豹子”,致使四里八乡都知道村里有个妇女叫 “母豹子”。
村上调解几次白岩朗应付他妈抚养费的问题,白岩朗连理都不理。后来母子对簿公堂,大过年的法院把布告贴在村里,法院强制执行了几次白岩朗还是满不在乎。
白岩朗夫妇成了村里极个别不孝敬父母者们的精神领袖。
这次,白岩朗强行私自圈占集体土地,胁迫村上给他办手续,郑能量坚持原则不予办理,白岩朗为泄一己私愤,就强势介入竞选,他首先把他麾下的那几个不孝敬父母的、他的崇拜者统一了思想。
白岩朗告诉自己的追随者,正规选我们肯定选不上,不过我们可以搅局,让选举失败,让村里没有干部,以后想咋的就咋的,谁也管不上我们。万一一不小心选上了,那就更好,我们就是爷了,想咋的就咋的了。白岩朗一挥手,好了,不多说了,行动吧,事成重重有赏。经他打气,那几个不孝子屁颠屁颠的领命挨家挨户跑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初选时,总计一千票,这三个人竟然各自得了三十余票。在刨去一张两张的那几十个闲票,其余的八百多张票基本为郑能量所得。本想砸场,可是选委会组织严密,扑不到跟前。
任君爽、沈瀚、白岩朗不甘心啊。这几年受够了郑能量的气,郑能量脾气直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他们三人干的事情,郑能量都见不得,没少批评教育,甚至是骂他们,还是在人前骂,不跟他们留一点面子,他们对郑能量那个恨啊,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
任君爽破天荒召集了任笙宼、沈瀚、白岩朗、水兵等人。任君爽请客,任笙宼掏钱。他们商量了一个计划,决定进一步加紧活动。
郑能量已经当了一届村委会主任,以他那样的脾气,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而且他为人太正,不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拉票,我们要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还是有把票拉过来的可能。
决选的时候,一定要把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决定选谁,就把票向他集中,将来不管谁选上了,一定要照顾好其他两个人。假如苗头不对,就由任君爽惹事,任笙宼砸场子,水兵装疯卖傻,胡喊乱叫分散大家注意力,沈瀚和白岩朗假装劝架,实则隔离群众,保护任君爽和任笙宼。最终决定所有的票都向沈瀚集中,将来万一成功的话有沈瀚保证其他人的利益。他们把这叫做权力股份制。
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村里挨家挨户跑了几遍,向大家説着他们多么好多么好,郑能量多么坏多么坏,他们上任以后怎么去提高大家的待遇,让大家的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好,生活的更开心。见他们如此殷勤,乡党们也都顺势哼哼哈哈地应承着。
可是私下里群众中都在传着几句话:“任君爽若当了能把妇女都带出去做小姐,能挣受活钱;沈瀚选上了咱们村不要村委会办公室了,直接盖个庙,庙里不用敬神,就把沈瀚敬上;白岩朗选上了,可以给老年人都发一条上吊绳,以后村里老年节和过年就能省一大笔钱了。”此言一出,大家心里有底了。
决选那天,村委会门口早早就布置好了。村民委员会选举虽说是草根民主,却也是农村的一件大事。
村民们一大早就来到选举场地,等候着选举开始。大家让决选候选人表个态,郑能量只说了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就再也不说什么了。沈瀚讲话暗示大家,神是支持他的,他一定会赢,他当选以后大家就会一切平安,如果万一他当选不了,神是不会让大家安宁的。哼哼,不投我票的,就等着神的报复吧。任君爽和白岩朗也都高调宣布支持沈瀚并号召大家支持沈瀚。
选举开始,郑能量感觉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就找了个地方睡大觉去了。任君爽、任笙宼、沈瀚、白岩朗、水兵等人留在现场,如临大敌,密切关注着投票进展。
投票完毕,开始唱票,当郑能量的票刚过半数时,任君爽、任笙宼、沈瀚、白岩朗、水兵互相一对眼色,任君爽立即扑向票箱,大喊一声,如河东狮子吼:“不公平!我想给乡党出力,都几届了。为什么不选我?笙寇,砸!”就要砸票箱。
后边任笙宼立即跟进,嘴里骂骂咧咧说什么选举的地方是火葬场,边骂边扑向票箱。沈瀚,白岩朗水兵也一起鼓噪起来。任笙宼一番谩骂激起了大家的众怒,特别是妇女们早已看不惯他们几人在村里的为做,不知谁喊了一声:“打狗日的!”就有人脱了皮鞋朝他们扔去,舍不得自己皮鞋的,就朝他们吐口水。一时空中皮鞋乱飞,口水飞溅,群众把几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任君爽等几人见势不妙,由白岩朗领头,朝外冲去。等几人突围而出,几乎都挂了彩,任君爽受伤最重,主要是脸上,嘴也打翻了,粘了一脸的痰,妇女们边打边骂:“不要脸,伤风败俗的东西!”
其次是任笙宼,不知谁把他的裤子撕烂了,裤衩也被撕得像日本鬼子军帽上的布帘子,屁股蛋子露了出来,两个屁股蛋子的位置还用口红写了字,左边写的是:“我爱任君爽”,右边写的是:“君爽我也爽”,任君爽爱好(讲究),用的还是古典色的口红,浓墨重彩,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招呼白岩朗的,都是些老年人,年老无力,在加上白岩朗身体又强壮,被他迅速突围,老年人瞪着那老几跑远的背影,骂道:“替母豹子教训一哈狗肏的!”
人们毕竟对神还是有些敬畏的,沈瀚倒是没有吃什么亏,灰溜溜的悄悄走了。水兵见势不妙,来了个赖驴十八滚,鼠窜而去。
不远处小树林的阴影里,躲在众人视线外的夏柳和他带的几个老闲人,悄然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乡党们都说:“真是 ‘吉祥三宝’!”
唱票顺利进行,“吉祥三宝”总共得票70张。
事后,村里有乡党作“诗”表扬,和划选票的“正”字并排写在墙上:
吉祥三宝
草根民主实在好,
咱村选举出三宝。
连踢带咬功夫高,
三宝表演真热闹。
2012.06.08夜
闹 鬼
陈年红
典劳浒自称是三国名将典韦的后代。
典劳浒的模样确实和三国连环画上的典韦有点像。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胡子拉碴,身材魁梧,五大三粗,说话瓮声瓮气,盖着;走路张牙舞爪,横着,颇有一点“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样子。
典劳浒在村里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管着水,管着电——水工,电工,还是一个小村干——村民小组长。村里人见了典劳浒都尽量躲着走——惹不起啊,就尽量躲吧。
典劳浒有一句名言:“既然窝边有草,何必满山乱跑。”他在村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谁也不放在眼里,想干啥就干啥,什么也不用做,就一门心思捞钱,吃喝玩乐。
昨天晚上,典劳浒一夜无眠。有个外地来的小老板,办了个小企业,要接电,托了熟人在KTV请他,喝了几瓶洋酒,又给他一次要了三个小姐,来了个三羊开泰,搞得筋疲力尽。男人嘛,就要“醒握全组权,醉卧美人膝”,他把伊藤博文的“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这句话改了两个字,让乡上文化站的老柳写了,挂在自己用来装点门面的书房里,显示自己的权威。今天确实是爽透了!回来已经半夜两点多了。本想好好睡一觉,谁承想,抽完睡前烟刚躺下,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搞醒了,还没有等得开灯,就听见卧室里隐隐约约传来一丝丝低沉的哭泣声。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声音低沉,时有时无,幽怨悱恻、悲凉凄惨,简直不像人间的声音。典劳浒爬起来到处找,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找到。
“鬼?”想到鬼,典劳浒吓了一哆嗦。是不是上次弄大肚子的那个小李死了变成鬼了?那次把在村里租房住的小李连哄带吓,赶走了她的男朋友,自己来了个“卖油郎独占花魁”,可惜他对小李没有秦重对王美娘的情意。后来把小李肚子搞大了,他干脆 “提起裤子不认账”,骂小李不知怀了谁的野种讹诈他,一顿拳打脚踢,把小李赶走了。那是个下雨的夜晚,小李走的时候哭哭啼啼,说她不活了,要跳秦皇湖去。可他心如铁石,连正眼都没有看小李一眼,只是板着脸叫小李赶紧滚蛋,以后不许踏进村子半步。小李租住的那家房东是本村村民,虽然心里不忍,却也怕他,不敢言传。典劳浒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早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今天听见哭声,才想起小李来。小李的声音他太熟悉了,仔细一听,不是小李,却更焦虑了。他仔细又听了一下,找了一下方位,声音好像是从床尾处传出来的,又拿手电筒照了一阵,床底下什么都没有,但是哭声反倒更起劲了,给人的感觉不是从墙壁里面透出来的就是从地板底下来的。那哭声,如泣如诉,透着一股鬼气,带着丝丝怨气,如地狱里的天籁之音,典劳浒稀㞞都吓出来了,不是小李,难道是她?
解放前,典劳浒他爷典弘桂在县上开了个当铺,交结了一个游方道人。这个游方道人有些邪气,走的是偏门,故此没有哪个庙里留他。道人来到古城的时候,身无分文,冻饿交加,机缘巧合之下典弘桂一个葱花油饼救了他一条命。两人成为莫逆之交,日间同食,入夜同眠,无话不谈,亲如兄弟。忽一日,那道人对典弘桂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我兄弟缘尽于此,吾该走了。现传弟不老之法,以谢弟救命之恩。”言罢嘴附于典弘桂之耳,嗯嗯啊啊了一阵。飘然而去。
解放后当铺绝迹,典弘桂也回到了村里。土改的时候,由于典弘桂智力超群,吃透政策,合纵连横,成功化解了各个家族和派别对自己的成见,所以也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在村里,典弘桂逢人一脸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把人卖了人还给他数钱。和几个老头关系也蛮好,极个别的甚至到了同吃同眠的地步。也许是那个游方道人的不老之法起了作用,典弘桂身体愈发的好了,连个感冒都不得,整天红光满面。典弘桂后来活到了九十多岁的高寿。人和人不敢比,和他好的那几个老头,早早的腰都蜷下了,愈发显得老了。
转眼间到了文化大革命,红卫兵闹得那个凶啊,他们冲出学校,来到村里,号召群众放下庄稼闹革命,红卫兵挨家挨户跑,动员群众揭发什么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等等。村里人基本没有什么隐私了,能揭发的丑事都揭发了。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就开夺权会、忆苦思甜会,让群众揭发,批斗。先批判、斗争了当权派,紧接着就让群众揭发隐藏着的反革命、坏分子。开斗争会,斗争原来的村干部和地主,乡里乡亲的,大家也就随大流的喊了几句口号,斗争会现场气氛不算太热烈,红卫兵就有点急了,号召大家揭发阶级斗争新动向,开始大家没有人吭声,有些冷场,红卫兵就和大队革委会主任嘀咕了一阵,大队革委会主任就宣布谁揭发的好就给谁算最高工分,干最轻省的活,当先进分子,给政治地位,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老头冲上台来,用浓重的中原口音大喝一声“俺要揭发老流氓典弘桂和他儿子典愣怔!典弘桂恁(中原方言:你的意思)个坏分子资本家,生活腐朽,居然咂贫下中农的鸡巴,不但自己咂,还叫恁儿子典愣怔咂,把贫下中农的鸡巴都咂肿了!打到老流氓典弘桂!”台上的红卫兵和台下的群众都愣了。不过,人们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啊?还有这事?这比搞破鞋同性恋更有意思!大家都兴奋了起来,全场都爆发了:“打倒坏分子典弘桂!打倒资本家典弘桂!打倒老流氓典弘桂!”口号声响彻云霄。把个红卫兵们激动的互相拥抱在一起又唱又跳的。胜利了!斗争氛围终于起来了!
这个老头叫夏袏,是典弘桂的把兄弟。夏袏老家是中原省的,当年在老家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在家父母不敢说,在外偷鸡摸狗祸害乡里。日本鬼子打来了,建立维持会,组建伪军保安团,夏袏见那些伪军穿着黄狗皮,背着杆拨火棍似得烂枪,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欺男霸女,好不威风,就托在保安团当大队长的远房表哥苟黢侍给他在保安团谋了个差事,仗着在四里八乡知晓风土人情,熟悉道路地形,鬼子下乡扫荡时扑的跟烧鸡一样,急急忙忙给鬼子带路抓人,抢粮,鬼子高兴了,就赏给他一点眼角屎,倒也够他红火几天。
夏袏本来就是舔尻子的高手,在鬼子面前更是发挥到了极致,见了鬼子低三下四,点头哈腰,深得鬼子喜欢,慢慢的成了鬼子跟前的红人,大有超越其表哥苟黢侍的势头。
夏袏仗着在鬼子面前红得发紫,慢慢的胆子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他表哥苟黢侍让他给粮食家里送点东西,碰见他表嫂萧飚姿正在洗澡,忘了关门,色心大起,扑上去就把萧飙姿给扑倒了。
苟黢侍知道夏袏强奸了萧飚姿,大怒,派了手下伪军分作几路追捕夏袏,要求格杀勿论。由于夏袏干的事情太恶心,日本鬼子也没办法阻止苟黢侍对他的追杀。
夏袏离开伪军的序列,兔子般的窜了。
东躲西藏了几个月,形势越来越复杂,鬼子、伪军、中央军、民兵、自卫队各种势力盘根交错,老百姓恓惶度日。就在这时,为了阻滞日本鬼子前进的步伐,花园口决堤了。
小鬼子打,皇协军扰,中央军抢,黄河水淹,老百姓实在在老家呆不下去了,成群结队,一路向西,拖家带口,挑着担子,逃难而去。
夏袏实在在外面躲不下去了。做了盗贼,抢劫了几次,勉强糊口。最后拦路抢了几次,都没有抢下东西,不过却知道了朝西去有活路。就在一个后半夜溜回家里,叫醒家里人,连夜收拾了家里的破铺盖,烂碗筷,面对家徒四壁的茅草房,不顾他爹冻得瑟瑟发抖,强行扒下了他爹身上那四处开花的老棉袄,把粮缸底清了,撇下年迈的父母,任其自生自灭,不管不顾的挑了一副担子,带着老婆娃,拖家带口,一路向西,逃到这北蟒塬,在一条沟道里找了个废弃的破窑洞歇了脚。夏袏在北蟒塬上要了几天饭,发现这里人厚道,没人欺负他们,就待在这里不想走了。于是,见人就说老家黄河决了口,又来了日本鬼子,中央军也跟着欺压百姓,老家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就出来逃难了,只字不提他给日本鬼子当狗腿子的事。
也是夏袏运气好,刚瞌睡了就来了个枕头。
原来,当年那个游方道人邻分手时告诉典弘桂的秘方就是:“食精!人㞞是个宝,常喝身不老。一精十血,那玩意儿补肾,肾为先天之本,肾不老则蔵不老,蔵不老则人不老,活上百岁算个鸟。以不惑至古稀老头身体康健者之物为上品。此乃肉身成仙之法也。”典弘桂对游方道人深信不疑,送走了游方道人,就出去溜溜达达散散心,边走边想着这事咋给别人开口呢?不成想不知不觉就上了头道塬,正恍恍惚惚间,就见一个破破烂烂的男人拦住他,把他吓了一跳,那人对他作了一个揖,撇着一口河南腔说道:“老爷可怜一下俺吧,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娃子,三天没有吃啥了,快饿死了,可怜可怜俺吧,好歹给口吃的就行。”典弘桂正在熬煎游方道人教的那件事,看见了要饭的,眼前一亮,笑眯眯的对那要饭的说:“我今个出来没有带啥,那你跟我走一趟,到我屋里吃点啥,行不?”
这个要饭的就是夏袏。夏袏决定赌一把,牙一咬,心一横,心想自己要㞞没蛋的,怕个㞗!点了下头,就和典弘桂走了。
典弘桂带着夏袏回到铺子,看到夏袏饥肠辘辘的样子,也顾不得让他洗洗涮涮,先叫铺子的相公娃(学徒)到厨房取了两个杠子蒸馍,递给夏袏,夏袏接过蒸馍,也是饿极了,三口两口就把一个蒸馍撇到肚子里了,剩下的一个,舍不得吃,揣到怀里,留着要带回去。
典弘桂见此情形,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饿了吧,都吃了,还有呢。”又问了夏袏住的地方,让那相公娃拿了一袋子蒸馍到塬上狗鼻梁,送到那个窑洞去。
夏袏心里疑惑,又不敢问,就听典弘桂说:“我们典家也算名门之后,乐善好施,日行一善,都叫我典善人,你到后院去,把你洗一下,我给你找身衣裳换了。”夏袏心里越发疑惑,硬着头皮到后院给杀猪锅里添了几桶水,烧热了,接过典弘桂递过来的皂角沫子和粗布毛巾,洗了个澡,穿了典弘桂拿来的新衣裳,典弘桂把夏袏的臭烘烘的烂衣裳撂到锅底的余烬里烧了,虱子虼蚤烧的哔叭乱响,害的夏袏心疼了好一阵,这可是从老家临走时从老父亲身上扒下来的祖传了三代的老棉袄啊!何况那些虱子虼蚤也是自己的血肉养的,也是亲人啊!
就这样,夏袏在铺子里住了几天,也不见典弘桂让他干活,整天喝着北蟒塬上独有的养生酒,吃着猪头肉,外加几个下酒菜,身体一天天壮实了起来,也是底子好,竟然胖了好几斤。夏袏乐不思蜀,把在塬上狗鼻梁破窑洞里恓惶度日的老婆娃都忘了。不过,典弘桂让铺子里的相公娃每三天给塬上送一回蒸馍,自己还让相公娃带路,亲自送了一回,夏袏的老婆娃倒也没有饿着。
终于有一天,典弘桂把夏袏带到后院的黑房子,期期艾艾的对夏袏说:“兄弟有个事想和老哥说一下,可是。。。。。。”夏袏心想,受人恩惠,终究要报答,迟来不如早来,大不了一条命:“你说!咋都行!”于是典弘桂就把游方道人说给他的事给夏袏说了一遍,不过没有说是想肉身成仙,只推说身体有病,要用那玩意做药引子,要不然谁也不会去喝那玩意。
夏袏愣住了。怪事叫他遇上了!他愣了一阵,慢慢回过神来。自己在老家就不是啥好玩意,整天提笼架鸟,惹是生非,是个吃今不管明的主,遭遇战乱,大难不死,又吃了几天饱饭,对掌柜的还是很感激的。豁出去了!掌柜的想咋整就咋整!
万事开头难。有一就有二。从此夏袏一家的生活有了着落。隔三差五,夏袏去典弘桂那里大吃大喝一顿,补补身子,经过能量转化,再还给典掌柜的补补身子。典弘桂也是个哄死人不偿命的主,搞了个仪式,在关公跟前上了几柱香,磕了几个头,典弘桂发了个“典弘桂如果不是真心结拜当铺就得关门今生再也开不了”的近誓,夏袏则发了个“夏袏如果不是真心结拜,夏袏的孙子头上出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的远誓,两个滑头都不赌自己,就这样结为金兰弟兄。
解放后,夏袏打听到当年他撇下的父母在他走后不久就活活饿死了,也就不想回去了(夏袏临死都没有回老家。)入社的时候,典弘桂把夏袏安排到村上落了户,一来有典弘桂护着,二来夏袏给自己做了杆打火药和铁砂的土枪,整天以打兔护庄稼为名,背着火药枪胡球转悠,再加上成分好,在村里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没有人敢惹他。在周围几个村里,谁家孩子牛的(哭闹)哄不下,只消有人说一句:“夏老汉来了!”那小孩立即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几十年以后,各村兴起写村志,大家当然想起了夏袏,村志里记载:夏袏,祖籍中原,“可止小儿夜啼”!
夏袏最怕的,就是碰见一起逃难来的老乡,怕他们揭他老底,怕他给日本人当狗腿子的事暴露。
典弘桂忍住恶心喝了一次㞞,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确有效果,就把儿子典愣怔也教会了。夏袏一个人不够用,就又小恩小惠拉拢了村里几个家境不好的老汉好吃好喝供着,他和儿子把那龌龊事做着。谁知文化大革命风暴骤起,夏袏又不是个啥好鸟,为了眼前几个工分,就把典弘桂和自己一起出卖了。当然了,出卖的回报也很大,由于夏袏成分好,觉悟高,在关键时刻能把斗争会推向高潮,村里人解放前或多或少都有土地,只有他家没有一点土地,成分最好,经他举荐,他家老大夏柳就当了大队革委会的头头,后来又提拔到公社当干部去了。从此夏袏在村里扬眉吐气,人五人六。是啊,在农村,一个村落里的外来户和土著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归属感。一些外来户的根不在这里,他们没有归属感,只是逐利而来,为了利益他们可以出卖一切,包括良心,而没有一丝愧疚。
典劳浒跟着他爸、他爷也学到了这一手,而且深信不疑。再加上典家男丁稀薄,八代单传,典劳浒这一代同样也就他一个男丁,受家庭影响,典劳浒也非常重视身体健康,注意保养,就仿照他爸和他爷,加上祖辈的关系,就去找夏袏的儿子夏柳,也要效法他爷当年故事。
这时的夏柳,由于运动中得罪人过多,加上自己又做了大量不该做的事,已经被清理回来多年了,他儿子夏健又不争气,向在外工作的他二大(二大:二叔父)、三大的儿子学习,香烟抽着不得劲,抽起了大烟,做了活神仙,把个夏柳当年在大队、公社做事时攒下的殷实家底化作缕缕青烟抽了个精光。
夏柳见典劳浒来到,赶紧倒茶递烟,大献殷勤。他知道,典劳浒是咕咕喵(猫头鹰)进门没好事,可他已经不当领导多年了,人家典劳浒现在可是在人事上呢,好汉不提当年勇,还得硬着头皮殷勤款待。
典劳浒从怀里摸出一瓶养生酒,又掏出一袋卤猪蹄,一包花生米,放在桌子上,对夏柳道:“柳叔,看你一天忙呗的,给您佬家补补身子。好长时间不见你了,怪想的。今个咱叔侄俩好好谝谝闲传。”
夏柳心想今个这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典劳浒这个哈㞞小气鬼竟然带了吃喝和我谈心来了?冷眼旁观,以静制动,且看他如何动作。
果然,典劳浒首先回顾了他爷典弘桂和夏柳他爸夏袏的交情,又说了那场运动中发生的事情纯属误会,我们两家还是世交云云。说到动情处,泪光闪闪,把个夏柳弄的不知所措。
可是夏柳冷静下来还是觉得典劳浒是有事而来。果然,典劳浒目光闪烁了一阵,坑坑吃吃的说道:“柳叔,侄娃有个麻哒事,想请叔帮忙,不知道敢说不敢说?”
夏柳心里冷笑了一下,心说要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你说!”“唉!”典劳浒假惺惺的叹了口气:“遗传啊!我也得了和我爷我爸一样的毛病,又不敢叫人知道,思来想去,还是孙悟空说得对:‘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大圣还说了:‘一客不烦二主’,侄娃思量了几天,还是得麻烦我叔,反正咱是一家人。”
夏柳闻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你个碎㞞不学好,还狗啃碟子满口是词(瓷),在阿达搞得这乌七八糟的玩意?”
典劳浒不愠不火:“叔,我碎着看娃娃书,《大闹天宫》里的孙猴子,给东海龙王那老不死的,奏是这么说的,我记着呢。”
看着典劳浒无赖的样子,夏柳当火冒三丈:“你个狗日的敢威胁我?”“我不敢威胁我叔。对了,你家的线路老化了,要维修。还有,你把大队当年解散时候的家当用够了吗?啥时候还给集体?那啥,我夜个到县里去咧,在电影院十字胡球溜达呢,碰见当年咱村那个女下放学生(知青)阿丽领了个瓜子娃也在转悠,我俩谝了一会,她现在恓惶得很,她老汉整天打她和娃娃,说那娃子是个野种,那娃娃就是她老汉打成瓜子的。她让我帮忙,要去上访,我说后面再说吧,把话没有说死。我觉得那娃娃咋恁面熟,今个一见我叔明白了,原来……,我就不说了。刚才我看见你家夏健溜出去了,精神得很,比满堡子的人都精神,我问他,他说找他二大家的夏松去了……,嘿嘿嘿……嘿嘿嘿……我前几天在二道塬上见了个老头,他说和你家是老乡、亲戚,还说你家老爷子玩土枪以前就爱玩枪,在老家背的是汉阳造,最羡慕背三八大盖的那些人了,老想弄杆三八大盖玩玩……,哎……,临过来都没弄成……。”夏柳愣住了,这几样事情个个都是要命的啊!这要检修电路,还不是变相停电吗?大队那些家当,解散的时候自己连地皮一起霸占了,一分钱都没有交过;阿丽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全村人都明白咋回事,阿丽当年可是服毒自尽没有死成;夏健和夏松,唉,这两个狗矢哈的(狗肏的),香烟吸着不过瘾,在吸大烟呢……那个老头,那个老头……,唉,怕啥来啥,那是自己的表叔,把老头子给日本鬼子背枪当狗腿子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老头子早就和他断绝了来往,装作不认识多年了……。
再者说了,典劳浒比自己当年更操蛋,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惹不起。当年,毕竟人家典弘桂救过自己老子的命,夏袏恩将仇报揭发典弘桂弄了个两败俱伤,唉,烦啊。眼下,典劳浒惹不起!心念一转,夏柳一咬牙:“贤侄,我老了,成全你,你想咋办就咋办!”典劳浒奸计得逞,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叔啊!”当年典弘桂和夏袏之事于是又“昨日重现”。
夏健本来就很聪明,大脑转速极高,可惜没有用对地方。当年夏柳利用手中权力,把他的四个兄弟弄出去参加工作吃皇粮,老二夏种在外边混的最好,损公肥私,捞了不少钱财,对儿子夏松溺爱有加,结果惯得他儿子夏松什么都敢干,染上了烟瘾,又把堂兄夏健拉下水,一起抽起了大烟。
夏健继承了夏柳的基因,长得膀大腰圆,一表人才,可惜是个馋嘴懒身子,整天抽烟喝酒打麻将,坑蒙拐骗钓女人,没钱就去借,还钱就耍赖,堂弟夏松跟他老子调动工作从外地回来,他们弟兄俩混在一起又抽起了大烟,把个夏柳攒下的家底踢了个精光。夏健抽大烟欠了一尻子的帐,整天东躲西藏不着家,把个媳妇柯莲一个人撇在家里。夏柳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也时不时的揩一下油。
柯莲倒是个正经人,可惜管不下这爷父俩。再加上胆子又小,也就一直隐忍着。典劳浒一直垂涎柯莲的美貌,早就动了贼心,苦于没有机会。
终于有一天,典劳浒去抄表,恰巧碰见柯莲一个人在家只穿了内衣正在洗头发,惹人心动,再加上典劳浒中午又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就扑了上去,不顾柯莲的激烈反抗,把柯莲给祸害了。
柯莲是个老实人,虽然遭遇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没有声张,默默地烂在肚子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典劳浒和夏柳的事还是透了出来,慢慢的传的全村都知道了,唯独把个柯莲蒙在鼓里。也是活该有事,夏健几年前在村里一个老实人跟前以柯莲得了紧病为由,借了人家五千元,然后一球肏个兔——蹿的不见影了。那人几年里想尽办法要不来钱,心想夏柳是给柯莲看病用了,就去找柯莲,谁知柯莲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被问了个糊里糊涂,泥人也有个泥性子,就骂那人,问那人凭啥咒她生病。两人吵架,那人一急就揭柯莲一家子的丑,把典劳浒喝醉了,在外面说出去的他和柯莲之间的事、他和夏柳之间的事都揭了出来,柯莲闻听如雷击顶,精神恍惚,当天晚上就喝药了。
想到这里典劳浒不禁毛骨悚然。肯定是柯莲索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赶紧掏出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喊一个伙计拿了朱砂过来,又叫了几个精壮小伙,拿了?头锨,抬了床,砸了地板,向下掏去。谁知把墙根子都掏出来了,鬼影也没见着。那鬼哭狼嚎的声音还在继续,叫的人心烦意乱。其中有个叫二狗的,仔细听了一下,果断的说:“拆墙,鬼在墙里呢。”大伙一听,那哭声果然是在墙里啊。撬的撬,别的别,一会就把墙拆了个洞,那哭声忽然一下放大了,就听一个女的憋屈的喊道:“把我夹死了,快把我拉出来”。众人一看,都乐了。典劳浒一看,鼻子都气歪了,上去就给了那女的一拳。
原来典劳浒盖房子的时候,专门请了最有名的风水先生黄看鱼的儿子、乡上干部黄书郎的父亲黄肚皮——黄看鱼已作古多年,黄肚皮继承了黄看鱼的衣钵,最拿手的就是看庄子,阴阳庄子都看。黄肚皮说了,庄子要前小后大,呈棺材板形,吸风水聚财气,利后人,典劳浒就强迫隔壁把后边给他让30公分,邻居一看惹不过,索性装了个大方,就干脆前后都给他让了40公分,盖房时典劳浒为了显示自己仁义,也不好意思全部占了,就在后边又留了10公分,形成了一个前边40公分,后边10公分的小道。夹在墙缝里面的女人,是个才搬来没几天的房客,下班回来看见这个小道和后面的街道相通,晚上又看不清,仗着自己瘦小,撒了个懒,就想从这里到后面自己住的街道去,结果越钻墙缝越窄,等走不动时想退回去时,已经被困住了。就这么被活生生在墙缝里夹了六七个小时,急的在夹缝里哭了大半夜。夹的地方刚好就在典劳浒的卧室对着床的位置。
搭 配
陈年红
发表于《渭水》2017年第4期
李能阁所在的村子很小,是大队底下最小的一个生产队。这个生产队在北蟒塬上却是大名鼎鼎。这个生产队很有特色,特点就是人们心眼多,村里能行人多,由于都没有干成什么大事,干的那些耍能行、斗心眼的小事却都很有特色,就说村里的耕地有多少吧,不管是大清王朝,中华民国,还是解放后,从来就没有被官方弄清楚过,到底有多少历来都是根据需要上报的,趋利避害么。所以,这个小村子被人称为 “能㞞堡子”。原来的村名倒没有人知道了。不过,正因为这样, “能㞞堡子”虽没有出过大富大贵人家,却也全村整体过的都比较殷实。
解放前,能㞞堡子的人下县(ha.xian,北蟒塬读法,去县城的意思)都要从邻村财东赵百万门前路过。这赵百万良田千顷,骡马满圈,人倒是不坏,遇见要饭的,从来都是让他们吃饱,再给拿两个杠子蒸馍,有人说他手太大,他说不要紧,要饭的吃了还得粑尿到他家庄稼地里,省得他往地里返乱(返乱:运送)。
他家庄子很大,大门朝南,紧靠城墙,是个边庄子,牲口圈就在城墙根下,他让长工把牲口粪从城墙起到墙外,圈粪从东城墙起出来。牲口多,粪也多,起出来的粪来不及上到地里,就堆在那里,一座小山似的,把通往县城的大路都占了一块。
别看李灵醒没念过书,可他在能㞞堡子那可是第一号算盘打得精的人。人如其名,灵醒。
他虽然挣不来大钱,省钱却是一把好手,也没有啥花钱的毛病。吃饭舔碗那是最基本的功课,一颗芝麻掉到八仙桌的缝子里也要找根针,把它挑出来扔进嘴里。过年到上司衙门(长辈)去拜年,点心每家只称半斤,礼馍回的少了他都要嘟囔大半天。就拿穿的衣服来说,种棉花,纺线织布,浆布,土膏子染布,绞衣裳,缝衣裳到穿上身,连门都不出,不用求人,自己和家里人都会。剩下的老布,隔三差五下县卖了,还能落下几个钱。会省钱,会攒钱,人老几辈子都这样,你说这日子能不殷实?
李灵醒每次下县,都要背那个褡裢,路上遇见牲口粪都要带回来,倒在自家门口的粪堆上。日积月累也就是一大堆。褡裢拾不满不要紧,不是还从赵百万门口过呢麽,他家粪堆大,每次路过的时候,顺便捎一块圈粪,也就够了。
不知谁把这个事情的赵百万说了,赵百万就叫长工把粪不要再往北墙外起了,把牲口圈挪个地方——把粪起到后墙外,也就是北墙外,还给原来粪堆边立了一块3尺长,一搾宽的麻石,立的高低和板凳差不多,摆明了就是糟蹋李灵醒,——走乏了,歇一歇,没啥拿了,要是手脚不地道,绊你一个爬扑(狗吃屎摔倒法)。
谁知李灵醒发现这种情况,微微一笑,心说掌柜的情分我不能不领啊。第二次下县回来,坐在麻石上,边歇边从褡裢里摸出一把菜刀,给麻石上吐几口唾沫,不慌不忙的磨起来。磨好了,慢悠悠的回去了。
你还别说,这块麻石还真是一块磨刀的好料。李灵醒回家一试,那个锋利啊,爽!不用找转村的磨刀担子了,又寻下省钱的办法了。从此下县在赵百万家门口磨刀成了李灵醒的惯例。而且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赵百万做善事,立了个上好的磨刀石,方便乡党呢,周围的乡党都去赵百万家门口磨刀,每年腊月快过年的时候,由于过年要切肉,平时能凑活着用的菜刀,就必须磨一下了,以至于有人半夜还在排队,赵百万哭笑不得,又不敢否认,否认的话会得罪乡党们的,就自我解嘲说是乡党们都爱他,怕贼偷他,自动给他守夜呢,顺便磨一下刀。
有时候灶火上刚好蒸馍,赵百万就让长工头头端一筛子热气腾腾的蒸馍给磨刀的乡党们吃,——反正他们把馍吃了还得拉到自家地里。这排队磨刀的情形,成了解放前北莽塬上一景,到解放时,那块麻石硬是磨下去了半尺,把个赵百万折腾的神魂颠倒。不过有得有失,解放后土改,斗地主,分田地,北蟒塬的乡党们倒也厚道,感念赵百万立石磨刀之恩,送馍之情,没往死里整他。
解放后,不管是土改,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还是人民公社,能㞞堡子从来不冒尖,但是也不落到最后一名,大跃进,三年困难,都熬过来了,没有饿死人,对外诉着艰难,背地攢着吃穿,小心翼翼,把殷实的家底藏起来不外露。
李灵醒年纪大了,家里的事交给儿子李能阁来管。李能阁活脱脱就是个李灵醒的复制品。一个字:“能”。两个字:“能㞞。”村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十三能”。农村人说谁能,就叫他“十二能”,塬上每个村子都有一两个“十二能”,可这“十三能”,整个北蟒塬上只有李能阁一个,可见其人智商之高。
李能阁正在生闷气呢。都三次了。到大队部里面的供销社代办点去买几匣洋火,2分钱一盒的洋火,每次只能买一盒且不说,还非要搭一毛九分钱一盒的宝成烟不可,换成九分钱一盒的羊群都不行,说是洋火紧俏,老子每次多花了一毛九分钱不说,还得看那张死人脸。
供销社在大队部分销店那个八戒模样的营业员叫任槌紫,本来就是个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在生产队不好好上工,偷鸡摸狗耍赖皮,爱和人胡说,经常弄些不讲理的事,村里人要是让他讹住,不死也得脱层皮。后来不知怎么和大队革委会主任夏柳他爸夏袏老汉混在一起了。
这夏袏老家不是本地的,他老家是中原人,当年日本鬼子打来的时候,投靠鬼子,给鬼子背枪顾事,后来为了一个窑姐得罪了同样给日本人背枪的表哥,他表哥要杀他,他在老家待不下去了,就撂下年迈的父母,挑着担子,跨省逃到北蟒塬来了。
后来就在旁边的一个村子落了户,后来公社化的时候,这几个村子合成了一个大队,夏袏落户的那个村子是六队。夏袏整天背了一杆自制的火药枪,以给生产队看庄稼为名,拿着高工分,啥都不干,就知道整天去打野兔。他隐瞒了在老家是“什么的干活”,老乡一个不见,只说自己“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是个赤贫的雇农,花园口决口了,逃难过来的。由于成分好,把儿子夏柳推荐成了大队革委会主任,管了六个小队,也就是六个小村。
也是臭味相投,任槌紫和夏袏特别投缘,经常在一起鬼混。两个生产队也就坡上坡下,他就经常跟在夏袏身边混吃混喝。任槌紫特别羡慕夏袏这杆火药枪,夏袏也就把这枪当成笼络任槌紫的工具,心情好的时候,让任槌紫也放几枪听听响。
这夏袏整天扛个打铁砂子的火药枪,后面跟着任槌紫,手里提了一根刷了红白道道的大头木棒,动不动就在村里骂个通通过,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弄得整个大队六个生产队的社员用他哄孩子——谁家的小孩哭的哄不下,只要大人悄悄的说一声:“夏老汉来了”,那小孩立即浑身哆嗦,双眼紧闭,再也不敢出声。有的家长多重复了几遍,小孩半夜会做噩梦,吓醒来的。通过夏袏,这任槌紫和夏柳也就熟的跟米汤一样了。
刚好那年修石头河水库,让各村出劳力,各村就把一些在村里不好好劳动的二流子派了去,这任槌紫也就被派去了。过了一年,任槌紫从石头河水库工地回来,供销社要在大队设个代销点,夏柳为了自己打牙祭方便,就把任槌紫安插去了,理由就是任槌紫在石头河工地给国家把力出了,应该照顾。任槌紫知道夏柳好那一口,就把他的一个挂搭亲戚——他三舅的丈母娘的二妹子他女子的女子的侄女,介绍给了夏柳当了野婆娘,整天陪夏柳鬼混。
李能阁想起任槌紫那张猪脸就恶心,不就是你给夏柳那王八蛋墩了个皮筋(拉皮条)么,要不是你三舅的丈母娘的二妹子他女子的女子的侄女陪夏柳睡觉,这代销点售货员的肥缺能轮到你这狗日的?自锤子呢。他妈的,都三回了,害得你爷我多花了五毛七分钱,多跑了两次,耽误了两担笼猪草,还得看你那张猪脸,我的八眉猪都比你顺眼。
李能阁正生暗气呢,大队革委会主任夏柳走进院子。夏柳是为了生猪任务来的。这年头,计划经济,什么都得凭票,和去年一样,今年城市猪肉供应紧张,上级严令各公社出栏猪必须交到公社生猪收购站,不准农村私自屠宰,确保城市供应。公社又把任务层层下放到各大队,让各大队比赛,看谁完成任务早,看谁的猪大,肥,品种好,选出一个猪状元,猪状元所在的大队,大队革委会主任披红戴花,上台领奖。
而且,今年公社革委会主任说了,今年那个大队第一名就给那个大队一个民办教师名额。刚好那个和自己相好了两年的女知青阿丽,已经给自己说了几次了,要去村里小学当老师。夏柳去年就戴了一次大红花,领了一次奖。今年,他可不想被其他人超过,同时还想给阿丽把事办了。
夏柳早就知道李能阁家里养了一头大八眉猪。不是大家都养的那种二八眉和小伙猪。八眉猪是北蟒塬独有的品种,猪大肉香,是生猪收购站最喜欢的品种。大八眉猪体格大,头粗重,面微凹,额宽,皱纹粗而深,纵横交错,有“万”字或“寿”字头之称,耳大下垂,长过鼻端,嘴直,背腰稍长,腹大下垂,肉质细腻,为猪中珍品,最为难养,没有一定的技术,那是养不成的。俗语有“八眉肉香猪难养”之称。加之大八眉猪骨架好长追肥难,经济成熟较晚,一般人家不愿意养大八眉。
现在,李能阁家的后院猪圈里就养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八眉猪。大八眉猪越大越好养,大了以后不用吃粮食,什么粗料都能消化吸收变成肉。
李能阁不愧是李能阁,懂得怎样效益最大化,前三个月带了一点细料,后面的斤两都是靠玉米杆,红芋蔓,巴地草、蜡芯子、毛毛草换来的,划算啊!李能阁是个细心人,平时给猪拔草就很注意,天气干燥炉就给猪拔点蒲公英、败酱草、车前草之类的,天气潮湿了就给猪食里加一点粉碎了的青蒿、艾叶之类的温热类干草,发现附近有流行病就用艾绳点火熏猪圈,所以他养的猪就没有得过病。
就是最近去买洋火受了任槌紫一点气,这几天就给他的八眉猪喂食的时候,用“任槌紫”当做名字叫它起来吃食的。
夏柳要看李能阁的猪。李能阁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又不敢拒绝,只得领着夏柳去后院看猪。两人来到后院,走到西北角的猪圈哪里,就看见那头八眉猪窝在小房子里睡觉呢。夏柳让李能阁把猪吆起来,李能阁就冲着八眉猪喊道,任槌紫,夏主任看你来了,还不起来,得是叫夏主任把你个驴日哈的叫个爷你才起来?赶紧起来!那八眉猪听李能阁叫他,也就哼了几声,慢慢爬了起来,哼哼着走了过来。夏柳一看之下,大喜,这麽大,肯定是全公社的猪王,只要把它吆到收购站,今年的先进当定了!夏柳当场拍板:“能阁,我给你挂个号,明天一大早,你把猪吆到公社收购站去交了,我也去,叫他们给你把级验高一点。”心想这个猪状元当定了。
大八眉不好养,一旦养成就比较大,三百来斤是正能长得时候,长个五百斤不成问题,而且口粗不吃粮光吃草就行了,对农户来说这时候交了心里确实是不忍。
李能阁心里不愿意,就对夏柳说道:“夏主任,任槌紫正长呢,现在交了太可惜了,能不能明年再交?明年我给咱放个大卫星!”夏柳见李能阁把猪叫任槌紫心里本来就不高兴,心说你明明知道任槌紫是我的人,你还把你家的猪叫任槌紫,而且还当着我的面叫,这不是故意呕我吗?不行,非叫你把猪交了不可!就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威严的对李能阁说道:“农村支援城市,是国家的政策!你要提高觉悟,斗私批修,自觉自愿的、大公无私的把你家的任槌紫拿出来,交到生猪收购站,让城里人吃上它的肉,为咱们大队争光!”刚说完,就又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自己也把这猪叫任槌紫了?让这家伙把自己带到沟里了!李能阁听夏柳话撂的太大,也很生气,本来心里想的、嘴里不敢说的话,这时候却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那你把分到咱大队的女下放学生都日咧个遍咋不给广大人民群众分几个?”说完,李能阁就后悔了,这可是能给他上纲上线的话啊,自己嘴咋就这么贱!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果然,夏柳不放过这个机会:“你说什么?你胆大得很!你赶紧端正态度,将功赎罪,把猪交了,我就当没听见!否则……哼哼……”李能阁傻眼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这可是要命的话啊,虽然是大实话。
没办法,交了吧。本来就得交,现在,更得交。他到底是李能阁,脑筋一转,就对夏柳说道:“夏主任,交,我一定交!支援国家建设,让城里人吃上任槌紫的肉,不,我养的猪的肉,是我的光荣,咱们大队的光荣。领导,咱们弄就把事弄好,你叫队上一会给猪弄个大红花,在弄点红缎子,我要给任槌紫,不,八眉猪戴着大红花,披红挂彩,高高兴兴、光光彩彩的把它吆到收购站!”
夏柳见李能阁态度转变,心头大喜,立即表态:“不用准备,我去年完成生猪任务的大红花和披红的缎子还在墙上挂着呢,一会就让人给你送来!你准备一下,明天走的时候,给任槌紫,不,那头猪,多喝点水,争取多称几斤,以后其他大队就是想超咱们,也得给他们增加点难度。”
夏柳走后,李能阁嘴噘的能栓头驴。夏柳这狗日的,光顾他自己!他生气啊,猪正长着呢,往后添斤两长肉都不用细料,只要人勤谨,不花钱,再长个一、二百斤不成问题。再加上在夏柳那个拐弯“亲戚”任槌紫那里受了气,心里就更不倭也了。
晚上,李能阁拿着夏柳让人送来的红缎子和大红花,心里难受的老婆喊他喝汤都被他骂了回去。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卧不安,正烦着呢,院子角落里传来“吱吱吱吱”几声尖叫,是几个老鼠在打架。李能阁心里一动,猛地一拍大腿,“有了”,你害我多花五毛七,我要捞回来。把老婆儿子喊出来,“把老鼠给我逮了,最大那个一定要逮住。”吩咐要逮活的,逮住用线绳子固定好,不敢勒死,一定要活的。
第二天,夏柳一大早就在收购站等着。老远就看见李能阁吆着那头大八眉猪来了。就见李能阁给那大八眉身子披着红缎子,猪头上用红毛线绑了一朵大红花,摇摇摆摆就进了院子。
收购站的工作人员第一次见到给猪披红挂彩戴着大红花,感到很稀奇。夏柳就告诉他们这是他去年在生猪收购工作中成绩突出,得的奖励。收购站的工作人员恍然大悟,对夏柳敬佩不已:为了搞好生猪收购工作,夏柳同志把自己的荣誉都给了猪了!
夏柳把生猪收购站的领导也喊出来了!这是最近几年最大的猪!他也有虚荣心,也想显华(炫耀)一下,他和李能阁打了个招呼,挽起袖子,和收购站的工作人员帮忙就把猪往磅上搁。
就在这时,有个转到猪屁股后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问题。原来,猪尾巴用红毛线和一个老鼠尾巴连在一起。那个老鼠又肥又大,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大肥猪,吊在猪尾巴上,急的时而抓耳挠腮,时而大圣驾云,想要挣脱,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这场景,如果让华君武老先生画成一幅漫画,一定会把人乐翻天的。看到这情景,大家都愣了!
夏柳气不打一处来,就把李能阁拉到收购站工作人员跟前,厉声问道:“李能阁,你搞得什么鬼?!你这是破坏生猪收购运动!你要负责任的!”工作人员态度倒是不太激烈,慢言慢语的问李能阁为什么要给大肥猪尾巴上绑个老鼠?
李能阁懒洋洋的回答:“搭配麽,买盒洋火还搭盒宝成烟呢。你夏主任的亲戚能在代销点给我一盒洋火搭一盒宝成烟,说洋火是紧俏商品;那这大肥猪更是紧俏商品,老鼠没人要,吃的比猪还好,总不能让我老养着么。不让搭配我奏吆回去咧。”
“啊!”众人大眼瞪小眼。你瞅瞅我,我瞅瞅他,一时无语。
作者简介
陈年红,男,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文化传播协会研究员。在《延河》《渭水》《咸阳日报》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多篇。《北莽原传奇》荣获“2016年《延河》杂志小说榜最受读者欢迎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