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留诗情到碧霄
--记父亲的最后一次朗诵
王宇红
翻检旧物,看到父亲的一本诗集。父亲去世后,从老家回来,我没有带走家中的任何东西,除了他所有日记和一本旧作《煤痴诗词》。书中悄然滑落了一张泛黄的稿纸,那是父亲在什么时候写一首诗《啊,我敬爱的总理》。
就是这首诗,在父亲住院的那些日子里,我曾经连同诗集一起带到医院,在父亲的病床前向他询问,是否是他的手笔?因为我实在不明白,他们那一代人为什么都会写那样革命的诗?
回想那时,离父亲去世的日子已经不到三个月的光景,父亲因为病重虚弱,几乎完全不能说话。平时的生活起居事宜也只是用点头或摇头代替。但是,当他看到那张泛黄的手稿,竟然异常兴奋,马上用深情的声音朗诵了起来。
这是一首非常普通的诗,应该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诗了,如果是过去,我还会认为是写得一点也不好的那种诗。可是,重病中的父亲读得那样动情、深情,我听得泪流满面,情急中掏出手机,遗憾的是也只录下诗的后半部分。
全诗是这样的:
啊,我敬爱的总理,
在共和国的大会堂里,
我聆听过您三次教诲。
您慈祥的笑容,
您谆谆的嘱托,
您殷切的期盼,
铸入了我的灵魂,
成为一座永远不灭的丰碑。
啊,我敬爱的总理,
您博大的胸怀,
永远鼓舞我向前,向前!
您勤朴的风范,
永远鞭策我奉献,奉献!
在新集创业的道路上,
实现了您生前的遗愿!
我曾经两次奔赴淮安,
瞻仰您的故居,
看望您的纪念堂,
每次三个深深的鞠躬,
答谢您三次接见的厚望。
心潮澎湃,
豪情激荡,
艰苦创业,
劈波斩浪,
努力实现您富国强民的伟大理想!
记得父亲当时的表情非常圣洁。由于肺癌的关系,父亲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很多时候,他说的话只有我能够听得懂。癌症的晚期,而且是最疼的骨转移,会有多么疼啊!父亲竟然全然没有觉察,他沉浸在自己幸福的回忆中,很久很久。
那是父亲留给我的最美好的记忆了。由于担心父亲受罪,在得知他重病到去世的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我们相互隐瞒病情。每次在医院的走廊上含悲忍泣,留恋难舍,肝肠寸断,走回病房,却总要强颜欢笑地告诉爸爸,会好的,就要出院了......
那是一段怎样灰暗难捱的日子啊!正是因为有了这段记忆,至今想来才会有一丝宽慰,一点释然。
后来我想明白了,父亲应该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病情的吧?那时的他,已经做好了归去的准备了吧?他应该是无数次地回忆过自己的一生了吧?他对自己这一生所交出的这张答卷应该是非常满意的吧?
5月14日,父亲第一次病危,抢救回来以后,我曾经问过父亲:“爸爸,昨天您干什么去了,知道吗?”他是微笑地回答我的:“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新集,梦见了矿山。”
说实话,我当时是恨死了新集,恨死了矿山的。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自己投身的那个事业,不计得失,无怨无悔。他勤恳工作,一生笔耕不辍。如果没有他在退休之后,十多年没日没夜地写材料,为地方煤矿的建设鼓与呼,父亲怎么会得这个病呢?他干嘛要为了一个“工作”,跟自己过不去,付出这么多呀!
我想,就是那次的聆听,让我明白了一个我曾经想过很久很久的一个问题,能够生活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人的确是最幸福的。
父亲走得太安详了!这是至今想来让我觉得能够好受一点的唯一的事情。因为无愧、无悔、无憾,最后的三个月,尽管非常疼痛,父亲的情绪一直是比较安定的。一天又一天,陪伴着他的我,也在这种氛围中渐渐地变得沉静下来,从现实的各种纷乱中超脱出来,找到人到中年难得的那种难得的心境: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父亲去世一百日那天,我悄悄地回了趟老家,从父亲的坟地下山,看着脚下那个不断变化发展的城市,忽然从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流。曾经的荒山野岭已经变成脚下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城市,为了故乡的这块土地,父亲那一代人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年轻时的一个庄严承诺----“富国强民”的伟大理想,他交出了一张令自己满意的答卷。
7月28日,父亲去世的一周前,经常昏迷的父亲,忽然清醒过来,断断续续中给我们留下了这样的遗言:我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国家和别人的事情,心里感到很欣慰。一生遭遇重大的政治压力、经济压力,要以宽广的胸怀去对待,要放眼看世界。对人对事都要低调一点......
今年10月13日,我受大庆油田的委托,去参加他们的一个朗诵会《石油工人心向党--大庆油田职工朗读大赛》,整场比赛我的眼泪想断了线的珍珠,从头哭到尾。点评的时候,我说,原谅我不争气地一直在流泪,大家可能感到非常遗憾,一场朗读会有什么好哭的?因为我在这里看到大庆精神的传承。当年,大庆是全国的榜样,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你们讲到的故事、精神,都是我从小在遥远的矿山也同样听过的,是我们的父辈要求我们做到的。小时候的我非常逆反,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不这样做有什么不行?等我长大了,等到经历了父亲的朗读,我才明白,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儿精神的。朗读是什么,是人在非说不可的时候的情感表达,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没有精神境界的声音是不值得人们去倾听的,我想这也是央视的《朗读者》为什么火爆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