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张怡微,1987年出生,上海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复旦大学哲学系本科、中文系文学写作专业硕士毕业,现就读于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博士班。曾获全国第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38届香港青年文学奖小说高级组冠军、第二届“两岸交流纪实文学奖”佳作奖、第十五届台北文学奖散文首奖。作品有散文集《怅然年华》,小说集《青春禁忌游戏》《梦醒》《时光,请等一等》等。
自述>>>
当不了大光明的人,我愿当一盏小灯
我13岁时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发表了第一篇作品。而后有三四年时间,我一直投稿不中,依稀记得参加过几个全国文学比赛,拿过一些优异奖。
真正的命运转折发生在高二,我拿了第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开始在《萌芽》上发表小说。
当时书读得也不太好,赶上叛逆期,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不公平都针对我,有许多不开心的情绪要发泄。用数理化课的时间,写了一组电影影评与小说,在《萌芽》周佩红老师的栏目中发表了一些影评。许多读者说看我的文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其中的一些人陪我十多年,看着我长大,但每次听他们说“从年轻时就读我的影评”,还是很愕然。
我在复旦大学本科读的是哲学,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来写小说,专业倒学得像一场大梦。大三时,我参加《上海文学》杂志举办的中篇小说大赛,获新人奖,开始在《上海文学》发表作品。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努力尝试从青春文学走向更大的生活场域中去。彼时我出了两本小说、一本散文,经《上海文学》的张重光、姚育民老师推荐加入了上海作协,顶着“最年轻入会”的帽子一直到现在。
我硕士阶段的专业是复旦中文系的“文学写作”,研究方向是小说研究与实践,算是终于将爱好当做了正职。仔细想起来我虽不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但大考试都有极佳考运。中考、高考、考研都惊吓过度,却平安抵达。复旦这个写作专业很神秘,甫跃辉学长是第一届,夏茗悠学妹是最后一届,而我可能是唯一一位非保送、参加统考考上的外系学生。如今这个专业已合并至戏剧系MFA创意写作。王宏图、王安忆、陈思和教授都曾是我的老师,那三年我进步很快。硕士阶段我去了台湾两次,都是以交换生身份。
为了养活自己,这两三年我接了很多专栏、评论,常常忘记自己还是个说故事的人,这让我很警惕。总的来说,我基本能经营好还算满意的生活。心里越来越平静,有时静得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到。尤其是到了博士阶段,我住在台北木栅的山上,有时一个礼拜都不闻市声。再回看上海,书写上海,倒是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今年发生的两件事都令我的追忆重新变得绵长。一是赵长天老师的离开,让我想到18岁时上海凛冽的冬天。二是我在台湾印刻杂志上发了一个小中篇。虽然不是我的作品第一次印成繁体字,但我也深知其中的偶然与不易。
我又一次站在书店门口问杂志什么时候会来时,才发现我还是那个战战兢兢、新村里的上海丫头。嘴巴不饶人,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但心里胆怯得要命。就连写小说那么好的事,都始终带着偷着乐的小光明。我大概永远当不了大光明的人,我愿自己就当一盏小灯,在千里之外,在方寸之间。
(张怡微/文,有删节)
对话>>>
让创作力跟上鉴赏力
记者(以下简称记):“新概念”的影响力在你那一届比首届(1998年)削弱很多?
张怡微(以下简称张):任何一个比赛做下去都会这样。当年影响力大,是因为没有网络、没有手机,当时大家还看纸质杂志,现在媒体环境不同了。而且,当时针对青年人的比赛很少。还有,最早的时候“新概念”跟大学挂钩,可以保送,但从第三届起就没有了。到我这个时候,只跟自主招生挂钩。在考试的时候,可以作为一个特长,有的学校很看重它,有很好的照顾政策,但有的学校不在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记:出书后你拿到了多少稿费?
张:几千块钱吧,一半还是去年才拿到的。那时我们都被骗过很多钱,都是学生,也不懂,也没精力讨。我去年跟了一次讨稿费的风潮,才拿到3000块钱。
记:那个时候你也是以写青春小说为主?
张:当时大家炒作概念,炒青年作家,只要年轻,怎么写都是好的。出了太多的青春文学,什么疼痛青春、残酷青春……多到都被淹没了,其实是没有用的。
我之前写了很多不好的东西,那时注重的是情感的共鸣。当时经历少,看书也少,你被一种速成的东西激发负面情绪。其实这种情绪都是被启发出来的,你现在知道从迷惘的程度上来讲,大学毕业时跟青春期绝对是两样的,至少那时还有一个目标。
记:情绪抒发是青春期写作的特点。
张:对。大部分人是因为经历了一些事情、一些感觉,有想要分享的欲望,但这其实不足以支撑持续性写作。情绪的抒发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很多人喜欢写自己的童年跟少年,可不知道写到哪里结束。这个问题出在哪里?其实就是没有结构。在写作一开始就知道哪里开始、哪里结束,这叫结构。你看《百年孤独》绝对不可能是写到哪里算哪里的,它有使命在里面。
记:好的文学作品都是这样,比如说你在研究的中国古典小说。
张:对,《西游记》也是有使命的,它不是为了打怪兽而打怪兽。孙悟空在花果山日子过得很好,为什么想要出来?因为他考虑到了死亡的问题。他怕死,开始想怎么能够不死。这里其实非常深刻,这是一个克服虚无的过程。
记:现在你写作中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张:创作力跟不上鉴赏力。比如说你看书已经形成一种品味了,可自己下笔后,却是你最不欣赏的那种人,很痛苦对不对?要把这两者的差距缩小,就是我现在做的事。
故事>>>
从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后,张怡微选择了去台湾政治大学攻读文学博士,之前她获得了2013年台北文学奖散文组首奖,这是该奖项第一次颁给一个正在台湾地区读博的祖国大陆学生。
采访她的时候恰值清明假期,她从台北返沪。见面当天,她早上刚参加了《萌芽》杂志前任主编赵长天先生的葬礼,下午又去听了复旦中文系举办的台湾学者讲座,一切事毕,匆匆赶来。开始聊的时候她一边看着iPad,一边回答我的问题,语速很快,有一句没一句的,却很实在。
作为2003年第六届“新概念”的一等奖,她所受到的关注远不如从前。即便没赶上成名的潮热,她也踩上了青春文学出书热的尾巴。张怡微坦言,当时是前几届的出书,再搭着自己的一本书,就这样,终于也是捧出作品为以后打下了基础。
2006年,她出了散文集《怅然年华》、短篇小说集《青春禁忌游戏》,而后作品接连问世,如《梦·醒》《下一站,西单》《时光,请等一等》等中长篇小说,并于2012年创作了长篇小说《你所不知道的夜晚》,获得当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新人奖提名。有评论说,出生于1987年的张怡微,作品中却有少年老成的范儿。相较其他同龄作家,张怡微接触社会的程度更深,说到作家与人相处的问题,她说,“人家已经很怕你乱写些什么了,如果你这人再不好相处,那就很惨了。”
生于上海,贴着地面长大
张怡微出生在上海的工人新村。她没有受过这座繁华都市的精英式教育,在新村的菜场小学上学。她记得直到五年级,学校才调来一个师范学校的老师,讲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的李商隐,觉得非常奇怪。在小说中,她写过一个亲身经历的片段:有一次写错“荷花”两字,被一位老师罚站在门口,老师训斥道,“你以后怎么建设国家?!”后来知道,原来这个老师名叫荷花。
因为成长背景的缘故,张怡微没有人们印象中上海女孩的娇弱敏感,她是贴着地面长大的。因为父母离异的关系,张怡微很早就开始独自承担自己的生活所需。她本科毕业于复旦大学哲学系,研究生就读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写作方向。在学校的这七年间,她前后去过二十余家单位实习,对报刊杂志、传媒影视、房地产业均有涉猎。为了应付经济压力,她也曾经同时兼职数份工作。
虽然在上海长大,张怡微对都市生活却并不认同,很少泡咖啡馆,也不去酒吧。“我很穷,一直保持着一个苦劳的状态。但是我本质上不是一个迷惘的人,我不赞同这种价值,也不去写它。我是一个很务实的人,很拼。”
本科毕业,她和大家一样努力地找工作,不巧的是恰好遇到金融危机,就业十分困难。张怡微回忆说当时找工作,人家都会追出来把简历还给她,说“我们不要哲学系的人”。经过了这些年的奋斗打拼,如今在台湾专心读书的张怡微明确了自己生活的方向,“如果可以,我就一直写作了吧。”近期,她固定为《上海壹周》、《鲤》等刊物撰稿,用她的话说,是在用散文和专栏来养活小说。
和谐底下都有艰辛的东西
怡微喜欢类似“三言二拍”这样的世情小说。“我喜欢那种复杂的、不知滋味的东西。日本电影里经常有这样的东西,比如《东京物语》。”她喜欢观察日常生活中微妙的不和谐瞬间,“你知道,婚礼并不都是喜庆的,葬礼也会有笑点。”谈到这个话题,她随手描绘了一个典型的场景,“比如说一个女孩出嫁,她父母离异,之前父亲从来没有养过她,但是婚礼那天父亲得牵着手把她交给新郎,这时候不明就里的司仪却在台上喜庆、动情地讲这个父亲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把女儿养大……生活中这种瞬间是很多的,这里面有老百姓很多小小的哀愁。我本身就是格局很小的,我喜欢这个东西。”
对家长里短中小人物情绪、情感的敏感与张怡微本人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早年父母离异,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她印象最深的是每年的除夕夜,她都要一个人从爸爸家走到妈妈家,“这一段路是没有人陪我走的,很漫长。现在年纪大了,无所谓了。有时候想想,如果大家闹起来一拍两散,反而只有轻松。”
“所有你看起来的和谐和团圆,底下都有非常非常辛苦、艰辛的东西。”在短篇小说集《时光,请你等一等》中,每个故事都或多或少地有着这样灰色的生活基调,却不悲伤,在每一篇的结尾主人公都会露出无所谓的样子让生活继续下去。这种情绪的过渡和对抗,正是她所关注的家长里短中体现的顽强生命力。
不自我,不玄幻,直面现实
在新作《你所不知道的夜晚》中,张怡微关注的是父、祖辈自1949年以后随着工人新村的建成在上海扎根的故事。为此,她做了大量的调查和咨询。针对这本书,书评人李伟长写道,“当你发现一个如此年轻的作家,痴迷于书写她父辈们的故事,而不再是多数80后作家拿手的私人小生活时,相信你会像我一样,不由得表示赞叹,毕竟80 后作家多写自己被人诟病已久。”
在二十几岁的年纪里,张怡微很少写爱情,她说自己的爱情资源很少,写不过别人。从“新概念”中脱颖而出,她不执迷于自我的私人化写作,也不喜欢玄幻和虚构,而是选择站在地上,让一支笔像鸡毛掸子一样擦拭生活的尘土。这种少年老成,也是生活赋予她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