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明亮的拍打
──读谢仲成诗集《推迟的时光》
辛世民
我们需要意义,我们需要生活,我们需要有意义的生活。
我们需要温暖,我们需要诗歌,我们需要有温度的诗歌。
最初读到仲成的诗,我即被其中一首《青藤和月光其实毫不相关》的温暖明亮吸引。许多描写植物的诗歌,都似乎难以调动我最原始的视觉感官冲动,因为它们常常保持着绿色冰凉的冷色。这首诗却有着“青藤不过天边的妆饰/圆月在照临的那一刻找到通向秘密的捷径”这样的诗句,感谢这种圆润的感觉,一下子就喜欢了。
从美术构图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幅色调丰富、浑然天成的油墨画。飘扬的杨柳,向上攀爬的青藤,不再浮光掠影的小屋,各种隐现或者包孕的事物都已经恰到好处融入到眼前的画面中来。诗人不仅以“或沉思/或凝望/或拈花一笑”来描述倒映的青藤,还注意到“手指和手指说话/几行文字下酒”的酩酊一醉。在这里,诗人不仅以敏锐的视觉感受力来表现“长廊上的青藤”,而且把读者带入到陈酿酒香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有温度的。
一切源于对生活向上力度的拔高。仲成就像是一个足球运动员,带着文字一路狂奔。诗人在打主场,在赛场上确切表达出真实的生活“在场”,诗人一直“在场”。
一个观念多元化的时代,诗歌实际上承担着一系列关乎心灵的作用,比如个人情感的抒发,心灵的寄托,个体精神的救赎和安慰。诗歌可以说是最有基础、成本也最低的心灵安慰品和精神营养剂,说通俗点,诗歌在充当“维他命”的同时,还在充当着“加多宝”的提神功用。展示个体真实的力量,即使是在自然秩序的更迭中,仲成也不仅把视觉的形象转变成为味觉的感受,他还道出了比月光更深远的东西。沉甸甸的质感,本身就是一种诗性,同时也揭示了生活某种内在的充溢、成熟和庄严。
诗的本体是生命,语言的本质是诗。现实是时下的一些诗人还沉迷于个人的一亩三分地中,自言自语,或者构建也许只有其本人才能懂的一些意象,“怪力乱神”,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住“诗人”这顶金黄的桂冠。好的诗歌是能让人读得懂的世界。的确,仲成的诗接了地气,都来自于“经验的成长”,这种对经验的发掘与转化,是一种更能与我们的人生直接对话的艺术语言的诞生。“再多的酒也浓不过一滴血”(《我希望麦苗不再被镰刀碰倒》),“草木的心思是自由生长”(《一种期待,让一切并非多余》),诗集中这样的语言比比皆是,同样能自然流畅地表达诗人的情怀。
仲成喝酒但不嗜酒,兴致起来也会闹酒但不斗酒,酒就成为情感的润滑剂。在《温一壶酒,陪着整个冬天一醉》中,他的感情就倾注在这样的细节挖掘上:雪一下/冬天才活了过来/我出发的城市有雪/车行一路有雪/跋山涉水而来/只为看茫茫白雪如何覆盖一座城市/看一朵雪花/如何变成另一个模样/看是否对我这辽阔大地的儿子格外开恩/用一寸寸雪/堆出山一样的火炉/温一壶酒/陪着整个冬天一醉/一杯酒/从雪花飘零到初雪融化/始终温热/所有的真相/被一场雪刻意隐瞒/雪花的作用/还在于无月的冬夜/皎洁如初/不要叹息韶华易逝/手捧一粒雪花/便留住整个冬天
这是羊年春节诗人开车回老家过年时的诗作。风雪之中,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喜悦和怅然同时存在,诗人没有“叹息韶华易逝”,而是“手捧一粒雪花”“留住整个冬天”。这种情感何其素朴,来得又是何其自然。
折返心灵,超脱世俗,回归乡土,亲近自然,凡此种种,仲成诗集中的诗歌,以独创的诗性语言,还原生命的本真,为真实的人和温暖的世界重新命名。在这本诗集中,诗歌的尊严不需要依靠来自诗歌以外“神力”或者某种世俗推动力的恩赐,一切依靠诗人温暖的语言来填充。如果说诗歌的颜色是多彩的话,仲成的诗歌无疑能把我们带到一个纯洁美好的世界。“大地之上/守候于寒风中的/并不全是亲人/或是爱人”(《谁也不能剥夺一个人爱的权利》,诗人酒后晚归忘带手机,拐角灯光处站着几位等待多时的兄弟,这是一种寒夜中被等待的温暖;“至少你比我幸运/有一种目光/有对苦难的漠视”(《同一双眼睛,看到不同的世界》),对几位盲人朋友的观照,同情之余,却多了一点安慰的明丽底色。
“好诗既定义界限,又超越界限”,这是一位成熟而优秀的诗人的必备涵养。这种能让人怦然心动的诗歌感受力和展现出的语言技艺,使我不禁想到仲成有一种“染匠的手艺”。早先仲成是写散文的,散文的语言也有韵味。可是诗歌毕竟不是散文,仲成完成了从散文到诗歌的华丽转变,给诗歌插上飞翔的翅膀,让诗歌呈现出相当的韵律感。比如,“来点风/弥漫四野/来点雨/化身为泥”(《众多的灰尘源于泥土》),“相信天与地的抚摸/海对水的承诺”(《想象,如此接近的世界》),这些本身就是音乐的节奏。
如一枚硬币,在寂静的夜,顺着街边的大理石滑动,最后悄无声响,却让人不知何时终于平衡;又如冬天的雪,在无风的夜,不知起于何时,纷纷扬扬地下,最后推门看到的,同样是皑皑松林。这两种低调的背后,似乎都是一种自然的使命在作支撑。更为重要的是,仲成的诗之所以让我赞赏,还在于他有着一个诗人对语言使命的高度自觉以及他在语言上的精湛功力和创造性。
“内心的”,“审美的”,是衡量好诗歌的两大刻度尺。仲成的诗歌是用心写出来的,并且通过美的形式表现出来。无论在语言、形态还是词汇上,仲成的诗歌,是经过锤炼的,他在懂得写诗的规则的同时融入创新的元素。如在诗歌《一粒种子的结局由来已久》中,“发生的并不陌生/路过的何其遥远”,这是自然而又带有雕琢痕迹的语言,恰是诗人功力所在。
“一匹马比一片草原辽阔/缰绳终究是多余的”,这是仲成的诗句。一个人可能用散文写作,也可能用诗歌写作,还可以用音乐创作,但是他关注这个世界的心不会因为文体而改变,文体同样不能成为文字表达的缰绳。如今,用诗歌写作的仲成,用温暖的文字拍打,带给我们圆润的温暖,呈现一个明亮的世界。